楊於澤：食品工業中膨脹的“人所不欲”

最近，40天養成的“速生雞”被曝光了，很多人震驚於其中的“藥物濫用”，也有人指責監管失職。如果監管到位了呢？養雞場不喂激素，“速生雞”不吃18種抗生素了，世界就好起來了？結果可能是“速生雞”照樣養成，並走上我們的餐桌。

一位自德“海歸”說，他並不喜歡在德國生活，那裡蔬菜都是工廠化種植的、肉是速生的，還是中國落后的生產方式好。但是中國“朴素”嗎？現在真相大白，中國雞是速生的，豬也在速生的道路上大步朝前走。發展下去，大概蔬菜也會實現工廠化種植。

速生和工廠化種植有什麼不妥，現在還難說。專家愛從科學角度論証其無害，闡明其合理性。但人在飲食上是保守派，遵從傳統和數千百年經驗，總覺得速生、工廠化種植、添加劑之類不可靠。我們反感“速生雞”，反感各色添加劑。牛肉粉好吃，但自從加入添加劑，很多人就開始不吃牛肉粉，至少能不吃就盡量不吃。

人並非飲食上最保守的動物，與人相比，野生動物才是保守者。食草動物不吃肉，食肉動物不吃草，歷來如此。大熊貓專吃劍竹，蜜蜂隻吃花蜜，螞蟥隻吸動物的血。沒有人試圖要改變野生動物的食性。

恰恰是人類自己，正面臨食譜被全面改寫的命運。以科學為助力，轉基因農作物、畜產品越來越多，食品添加劑無處不在。大豆不是原來的大豆，隨之豆腐、大豆油也非故我。面條和米粉，任你怎麼煮也煮不爛。食品保質期已達一年以上。憑一己的知識與認知能力，我們已經拿不准自己每天在吃什麼，吃的東西又意味著什麼。

人類所吃食物越來越不是他所想吃，所吃非所好，甚至是他所厭惡的東西。按照心理學理論，人類行為遵循快樂原則，於是有娛樂、有快樂政治，科學本來也致力於快樂的目的。吃飯不僅要飽肚子，而且要吃出快樂、吃得高興，甚而達到美食的高度。現在倒好，吃肉喝酒都疑心重重，充滿焦慮甚至恐懼。

這實際上是人類生活最大的倫理悲劇：倫理指向“好生活”，現在食品卻讓人吃出了痛苦。孔子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但現在的食品，恰恰是自己不想吃，卻做給別人吃。科學家振振有詞地說，檢驗合格的食品無害，消費者可放心大膽地吃。轉基因和加入添加劑的食品都具有高產、耐貯的優勢，傳統食品被淘汰出局，人類把自己厭惡的東西強加給自己。

有人說，銷售檢驗合格的食品是食品企業的權利。但我們也有權拒吃我們不樂意吃的東西，即使市場，也不能讓人別無選擇。“速生雞”，在美國主要是用來援助窮人，很多窮人吃成了大肉坨。其實，窮人也應有權拒吃“速生雞”。問題食品的市場勝出，是一種新的市場失靈。

人類隻想吃自己樂意吃的東西，市場可以把“速生雞”強加給消費者，人性卻不大可能被改變。一種食品倫理正在世界范圍內被提出，其中一個重要原則，是“增進健康和幸福”。吃自己不喜歡的東西，不僅不是幸福，而且令人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