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共知识分子的批判还有一个潜在风险不可不察:他们手持批判的利刃,不加甄别的批判有可能划伤整个共同体对于本土秩序的信心。 |
公共知识分子普遍喜欢批判现实。有一个颇具代表性的公共知识分子在某处做演讲,从头到尾都是在揶揄、嘲讽现行体制。听了那些俏皮而尖刻的话,当然有人喝彩,觉得很过瘾。但也有听众提出了不同意见:“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演讲者解释说:“知识分子的一个基本职能就是批判现实,通过批判现实推动社会的进步。”
我愿意相信这样的解释是出于真诚。的确,很多公共知识分子都有嫉恶如仇的品质。他们的批判有某种道义上的依据,并赢得了一些舆论的支持。知识分子的批判类似于查毒软件,有助于发现一个时代的病症或毒瘤,有助于形成一个更加健全的社会。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需要公共知识分子的批判。
但我们也要看到,公共知识分子的批判可能产生积极的效果,也可能造成消极的后果。社会肌体、政治肌体上有毒瘤、有病变,确实应把它暴露在阳光下。但是,批判的利刃应当对准病变的部分,不必把整个躯体划得伤痕累累。更重要的是,何处是真正的病变部分,还需仔细甄别。某个部位,看上去像出现了病变,但放在水里洗一洗才发现,原来只是健康肌体上的泥垢。因此,公共知识分子的批判,必须找准批判对象。
此外,公共知识分子的批判还有一个潜在风险不可不察:他们手持批判的利刃,不加甄别的批判有可能划伤整个共同体对于本土秩序的信心。事实上,既有的社会秩序、政治秩序都是在历史过程中自然形成的。如果整个共同体对已经形成的秩序都怀有足够的信心,那么,大家就可能齐心协力地抑制某些病变;然而,如果大家对未来、共同体都没有信心,就可能逐渐走向衰败。在这样的语境下,公共知识分子的批判就可能异化成为一个不祥的预言。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马尔克斯1970年曾在委内瑞拉做过一个演讲,他讲到一个故事,或可引用于此。他说:从前,一个很小的村里住着个老太太。一天,她一脸愁容地端来早饭,告诉孩子们:“一早起来,我总觉得村里会有大难。”随后她的孩子和其他孩子打球输了,解释说他妈一早起来说村里会有大难,所以心慌。接下来这个“有大难”的说法,开始传给了卖肉的,卖肉的人则将这一消息告诉所有前来买肉的人。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谣言越传越广。后来,村里人什么都不干了,就等着出事。
下午两点,天一如既往的热。突然有人说:“瞧,天真热!”“这个点儿,没这么热过!”“就是,没这么热。”再后来,人们越来越紧张,万念俱灰,想走又不敢走。接着,有个人带头把家具、孩子、牲口通通装上车准备离开。随后,全村都开始收拾离开。剩最后一拨人,决定一把火烧掉房子。整个情景像是一场战乱。人群中,那个有预感的老太太说:“我就说会有大难,还说我疯了!”
这个故事可作多种解读,把老太太的不祥预言用来影射公共知识分子的批判意识并不恰当。但是,如果公共知识分子的批判利刃过度伤害了“村里人”对“村庄”的信心,那么,他们与这个故事中的老太太,难道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吗?(作者是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法学院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