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没有谁在秋日里会空手而归。在一个收获的季节，收成各有千秋。春天你把小鱼种在土里，秋天你是只哀伤的小猫；春天你把瓜子种在土里，秋天你是只幸福的花栗鼠；春天你把信仰种在土里，秋天你浑身爬满后悔虫；但谁若在北京、上海、深圳、南京的春天里种下了房子，秋天来了你是一切。因为只有你，有资格过冬。
房价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故事，超越了友情、爱情与亲情，击败了文学、音乐与图画，成为能敲动整个城市神经的唯一乐器。一个流浪汉在秋风中起舞，最多能让我们在手机上感动一分钟，然后抛在脑后，唯有房子像生命中最为永恒的那些东西，历久弥新，总能让人跳将起来。
当此时，里尔克《秋日》中的句子简直像白描：“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这是北岛翻译的版本，他曾对此颇为得意。也因此诗，他把里尔克放入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诗人行列。写下这诗那年里尔克只有27岁，但你看一首好诗就是这样，它的每一处都曲径通幽，隐喻着世界的一个角落。
新闻上说，央行做的问卷调查显示，53.7%的居民认为房价“高，难以接受”。剩下的所有人选择了“可以接受”或是“令人满意”。我喜欢统计数字，这些小精灵所能传递的，是文字近乎无法触碰的领地。在这个中秋后的工作日，只有这组数字让我感受到了真正的安抚，毕竟人群中有一半与我感受类似，剩下的一半则过着“可以接受”或是“令人满意”的生活。天堂莫过于此。
二
青年人的希望是时代的风向标，因为不管愿意与否，他们都得开创属于自己的生活。不似襁褓，更不似垂暮，人生一头一尾无需太多物质满足。买房子，或者流浪；买车子，或者流浪；结婚，或者流浪；生娃，或者流浪。这流浪未必一定通往远方，一个居者无其屋的世界里，走在大街上形同放逐。
现实就是，我身边的年轻人，在北京轻易便有了月薪上万的生活。然而周围每一处有屋顶的房子，都与工资并无干系。屋檐下的每一平米都需半年不吃不喝。他们中的许多人庆幸，于房价再涨之前，花掉父母大半积蓄交了首付。无产者与有产者之间界限就此分明，孟子曰过，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
我能理解这样的囚徒困境，在历经多年唯有房价不倒的教训后，买到手里的房子，才是不破金身，才是去彼岸唯一可靠的船。稍有不慎，恐再无此缘。“可以接受”或是“令人满意”的生活只在房中向年轻人挥手，只需花掉父母大半积蓄。
杰克·凯鲁亚克说，因为我很穷，所以我拥有一切。这话说的不无道理，穷到无需意淫更美好的生活，便可豪放不羁，蔑视一切规则。一代人就此垮掉也不足为奇。远山中或许仍有家园可以惦记，但那如同旧日梦想，无需面对就知不想回头。我们离开的小城市与小村落，没有秋天所应有的时间、微风、美好、爱情、戏剧与命运。
三
按理说，应当是我们中最聪明的一些脑袋来想最重要的事情。惜生不逢时，在房子最重要的时代，我们看到的，尽是一些不着四六的坏决定，和难言兑现的承诺。
有朝一日我若能去大城市上海，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去人民公园相亲角一探究竟。依愚见，这里很可能是文明的集散地。假如有阿姨凑上来问家住哪里，我将据实以告——有良田数顷，茅屋四间，即便秋风怒号，亦无倒塌之虞，惜其甚远，距徐家汇千余公里。
我还曾盘算过穿越一事。只需怀中揣上一月工资，往回穿越二十年，此刻微博上的国民岳父不可能旁落王家，我在全国各地的房子，可以连成比隔壁邻居还大的局域网。司徒某人不才，届时愿为读者诸君效犬马之劳，展示上流社会生活。你们看哪个明星不爽，无需吾儿开骂，老夫自当手刃。
就这样，诚实劳动几乎成了诚实劳动者的墓志铭。过去这些年里，所有一切起起伏伏，唯有房子屹立不倒。鳄龟有洞，狡兔有窟，鹰隼有窝，看起来似乎都赶不上人类有个房子那么了不起，灵长类动物果然更会捉弄自己，让这玩意搭上所有人的心力，在暗流涌动中完成阶层的分配与固化。
就这样，房子成为财富的神像，却也越发像首挽歌。我等虽说智识有限，然而目之所及，似乎也无人可以解释，上涨的动力从何而来。当房价飙涨成为体系的一部分，成为不可撼动的结构，其他一切变得几无价值，谁都不能劝我说，这是一个文明社会该有的模样。
四
穷日思索浓的化不开时，去读点亨利·米勒吧。此公虽然颓废，却总留下一些光耀古今的句子。比如，我将为你歌唱，纵使走调我也要唱。
就像现在，一个完全不懂房子的人，为你唱了首走调的歌。（文/司徒格子）
（来源：侠客岛）
责编：栾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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