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英国“脱欧公投”只是完成了一个形式，那么17日英国首相特雷莎·梅给出的脱欧路线图将把英国带入真正脱欧轨道。有不少英国学者说，脱欧是英国遭遇二战之后最严重的一次灾难，将彻底改变英国的格局。我很理解他们的观点，也很合理。但我不知这是否是二战以来英国面临的最糟糕的时刻，回首往事，撒切尔夫人在1979年当选也被人称为是一个灾难时刻。
选择脱欧更像是宣泄情绪
事实上令人担忧的不是脱欧本身，而是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脱欧。去年6月的“脱欧公投”结果是一个地震般的事件，但更令人震惊的是在公投之后，完全没有备选计划，脱欧阵营完全不负责任，没有提供任何方案。可以说卡梅伦在做出全民公投的决定时很不负责任，我们并不需要一个全民公决。他选择公投纯粹出于在党内争取疑欧派的考虑，不符合国家利益。
当留欧派议员乔·考克斯遭到枪杀，我已经预感到某种程度上的象征意义。一个如此出色的女议员却被一个极右翼种族主义者谋杀，这可以说是脱欧运动的并发症——将英国的种族主义释放出来。英国一直存在种族主义，只是平时不太能看到，因为过去人们通常认为这不是好事，然而在脱欧公投之后，这种情绪和态度似乎某种程度上被认可了。
这一系列事件是铸成了一个全面的危机，其实大多数选择离开欧盟的民众并不真正了解欧盟的问题出在哪里。欧盟问题如此复杂，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太难理解了。可以说，那些选择脱欧的人们很大程度上不是反对英国的“欧盟成员国”身份，而是反对已有的既得利益者们，反对全球化。这更像一个社会阶层问题。
那么，英国正式走上脱欧轨道是否会助长英国的民粹主义之风？我认为首先需要厘清民粹主义的含义。我对民粹主义的理解是，以前那些隐身的、不活跃、无处发声的人参与了进来。有关讨论不是在文明社会进行，而是街边和社交媒体上的一些喊叫。
因此与其说民粹主义，我更认为是一次流行范围很广的、对既定安排不满的反抗。这种反抗已经在欧洲大陆流行，希腊、西班牙、法国的极右翼政党支持者也正在不断增加。在荷兰、匈牙利、波兰，这种反欧盟、反移民、反全球化的运动正在兴起。
欧盟可能会“杀一儆百”
当英国真正进入脱欧进程后，恐怕有些会步英国的后尘掀起脱欧运动。这些运动的目的是要离开欧盟，但问题是他们能否成功？欧盟陷入困境，受金融危机重创，欧洲一直没有恢复元气。欧洲南部的很多国家在政治上都很不稳定。但从长远来看，欧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这也是越来越多国家加入的原因。然而，欧盟正在衰退，它在世界上的份量也在减弱。
至于英国本身，很多人担心启动脱欧之后英国会面临再度分裂，苏格兰、威尔士很可能会选择分离出去。在我看来，目前一切都很难说会发生什么。欧盟会对英国很强硬，脱欧是一个巨大的决定，没有人清楚这一过程将持续多长、涉及多少内容、会有什么样的条款、多大成本。我们进入了一个未知领域。
英国的深层次问题是，英国的各个部分因大英帝国的成功而绑在一起，苏格兰在其间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小伙伴。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在20世纪60年代彻底结束了帝国时期，10年之后我们便看到了苏格兰民族主义的兴起。苏格兰与英国的发展道路越来越不相同，在某些时候苏格兰会选择离开。从历史上看，北爱尔兰将在某个时候会成为爱尔兰共和国的一部分。但这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在可预见的未来脱欧谈判中，欧盟无疑会非常强硬地对待英国，似乎要杀一儆百。在这轮艰难的讨价还价中，如果是“名留实退”，英国可能会得到一些上一轮没有争取到的让步，移民是最大的单一问题。然而，如果是一个“名退实留”的局面，那么英国的境况就比较糟糕了。因为一方面英国得给欧盟付费，遵守相关规则，但却没有任何参与制定规则的权力。当然英国会在某种程度上享有一定自由，但将处于一个弱势地位。
英国比过去更需要中国
英国“脱欧公投”发生在奥巴马执政期间，在英国公投结果出炉后奥巴马表示，美英之间的特殊关系不会改变。然而，历史也对英国人开了个玩笑。当英国真正启动脱欧时，美国总统已经换成共和党人特朗普，他对欧洲的态度很多人已经看在眼里。不少英国人担心，脱欧之后的英国和特朗普执政的美国在传统关系上会迎来巨变。我认为，如果真的从欧盟脱离出去，那么英国将变得没有以往那么重要，英国地位会下降。事实上在欧盟，德国才是美国认为的主要国家。德国的经济体量更大，位于欧盟核心，影响力远超英国。如果英国不再重要，那么美国会更多考虑欧洲的主要大国。
一些分析人士认为，英国脱欧后的最大赢家是中国，因为脱欧之后的英国会更加倚重和中国的经贸关系。我认为这种观点有其道理，一种可能的局面是：英国比过去更需要中国。英中之间会有更自由的关系，不受欧盟规定的限制。
中国已从全球化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现在开始更有信心地面对全球化，这就是中国越来越积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引领全球化的原因，“一带一路”倡议、亚投行等等正在发挥这种功能。从这个角度看，卡梅伦和奥斯本拉近英国与中国的关系是绝对正确的。然而现在，我们又处于不是很确定的阶段。
当然，也有分析称从长远看，脱欧能够令英国更快地与美国和中国分别达成自由贸易协议，从而在更大范围的全球自由贸易格局中占得先机。但是，英国经济并没有大到非常重要的程度，毕竟只有6500万人口，和欧盟比起来无论是经济体量还是人口都少很多。虽然英国有可能与美国达成协议，但其结果是非常有限的。当然一些体量很小的国家在某些情况下也可以生存得很好。
英国脱欧走到今天的地步，我认为可供中国借鉴的是社会不平等带来的危险。如果社会财富分配不均现象越来越严重，少数富人更富，而绝大多数人群越来越穷，千万不要不以为然。变化不会马上发生，但有一天，这会成为真正的大问题。(作者是剑桥大学高级研究员，著有全球畅销书《当中国统治世界：西方世界的终结和全球新秩序的诞生》，本文由孙微采访整理)
责编：王少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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