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河畔的生态 新华社记者 李欣 摄
就在我眼前,北京的母亲河干涸了;又在我眼前,北京的母亲河奔流了。这条大河的沧桑命运见证了人与自然关系的历史巨变。
水是城市的灵魂。凡是历史悠久的国际大都市,都有一条著名的大河蜿蜒穿行。诸如巴黎的赛纳河,伦敦的泰晤士河,莫斯科的莫斯科河,开罗的尼罗河,纽约的哈德逊河等,而北京的母亲河就是永定河。因为城市是人类农业社会定居文明的产物,因此“择水而居,依河而建” 是古代城市发源的必要前提。
永定河是北京建城建都的母亲河。有史记载,北京已有3000多年的建城历史。早在西周初年(公元前11世纪),周武王封召公于北京地区称“燕国”,其都城在今北京房山区琉璃河镇,依傍永定河畔而建。北京的建都历史距今也有860余年,始于金代中都,永定河上著名的卢沟桥就是当时兴建的,而都城供水也主要源于永定河。元代定都北京后,水利专家郭守敬专门引河水入城中“诸海”。北京城成为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绵延元、明、清三代,一直备受母亲河的乳汁滋养润泽。
然而,当我2011年去一览母亲河的风采时,却大吃一惊:大河上下不见波涛,裸露着白白细沙和黑黑卵石,宽宽的河床上零散生长着稚嫩的小树……从此,我开始关注北京这条母亲河,为此专门去过永定河上游的水源地官厅水库、永定河文化博物馆、首都博物馆等。并且,查阅了《中国水文志》《北京变迁地图册》等文献。我一直心存一丝渺茫希望:母亲河还会有水吗?
当我2014年的国庆节,再次来到横跨永定河的卢沟桥时,又惊喜发现,大河重新碧波荡漾。然而,当我乘车沿河溯源探索后再次失望:宽阔蜿蜒的河道中,上下游依然断流,只有中间一段星罗棋布着4个人工湖,湖与湖之间由细小的溪流串联起来。眼前的永定河并不是一条河流,甚至算不上一条人造河,只是一串糖葫芦似的‘人造河中湖’。逝去的不复再来,天然的永定河可能从此消失了。
北京的母亲河还有可能生态恢复吗?现在人们试图重新修复一条人造河又会怎样?
洪水滔滔无定河
永定河是首都北京的最大河流,也是中国七大河流之一的海河最大的支流。永定河上游分南北两大支流,北支流发源于内蒙古兴和县的洋河,南支流发源于山西省宁武县的桑干河,全河流经山西、内蒙古、河北、北京、天津五省市,在天津汇入海河,至塘沽注入渤海。永定河全长747公里。全流域面积4.7万平方公里。
据地质学家探究河道沉积的泥砾岩而发现,永定河的河龄距今约300万岁。有史记载,永定河古称㶟水,隋代称桑干河,自金代定中都于北京后称卢沟河。由于河水含沙量大而浑浊,元、明两代亦有“小黄河”之别称;又因洪灾频发而河道迁徙无常,明末清初又俗称“无定河”。清代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康熙皇帝大规模治理河道,赐名为永定河,寓意此河永久安定。
从金代建都北京至1949年新中国定都的834年间,平均不到4年就发生一次洪水,其中仅清代的268年中,洪水决口漫溢就达78次,可想而知,永定河曾是一条洪水滔滔的大河,其北京段河床最宽处为3800米。
超用榨干母亲河
从新中国成立后,出于防洪及利用水资源的考虑,1954年在永定河上游建成库容41.6亿立方米、蓄水22亿立方米的官厅水库,成为首都的重要水源基地。之后,在永定河上游又陆续修建大大小小的水库267座。
直到1960年代,永定河的水资源总量依然有26亿立方米。即使到了1985 年,永定河还被国务院列入全国四大防汛重点江河之一。然而,自1980年代以来,北京一直处于水资源紧缺状况,为了满足城市用水,在三家店建拦河闸将永定河水源几乎全部引入市区,致使三家店以下70多公里河道的水量逐年递减,直到1996年后完全断流。与此同时,北京西部地区严重超采地下水,第四纪地下水已经全部枯干。更为严峻的是,永定河的生态系统从地表到地下受到严重破坏,由于长年断流导致河床裸露并沙石化。每到冬春季节,西北风顺河道而下,鼓动河床风沙席卷漫天。据气象部门统计显示,干涸的河道成为京西最大的风沙源,北京城区1/5的风沙来源于母亲河。
2012年,我曾到永定河上游的官厅水库探察,大片库区茁壮成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林,库区水面已不足原来的1/20。据北京水务局的相关数据:从2006年到2009年连续四年,官厅水库入库水量均在1亿立方米以下,早于1997年就被迫退出北京饮用水源序列。
北京市水资源短缺,致使过度超用永定河北京段上游水源,进而导致北京段中下游断流。2017年初,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的官方网站公示了永定河生态恶化状况:由于流域水资源过度开发导致河道断流,近十年主要河段年均干涸121天,年均断流316天,致使永定河生态系统严重退化。
死去活来人造河
国际水利学界的共识是,人类使用一条河流水量20%,不破坏河流自然生态;30%就达到警戒线,严重影响生态。而我们对永定河水量的开发利用率达到89%。这无异于喝干榨尽,河流必然毁灭。
永定河北京段亦称北京永定河,自北向南纵贯北京西部,从位于北京延庆区的官厅水库流入北京门头沟区,又从大兴区流出。北京段全长约170公里。
在2005年之前,北京市的治理思路是请求中央一级协调上游各省节约用水,以使永定河重新有水。尽管中央大力协调,并投入数百亿元资金支持上游地区的节水和治污工程,但由于山西与河北人口增长与经济发展,最终上游地区用水反而不断增加,越治越没水。
为了迎接2008年奥运会,北京市政府曾提出永定河河道“无水变绿”计划,水务部门在河道内大规模种草种树,但由于河道长年缺水而植物成活率较低,河道沙石化并未改观。
2009年,北京市政府下大决心整治已经断流多年的母亲河,核心目标是让永定河河道内“有水”。北京市水务部门奉命拿出一个“人造河流”方案。这个名为《永定河绿色生态走廊建设规划》的主要任务是:仅使170公里北京段重新有水,暂时不顾上游缺水与下游断流;重中之重是在中段37公里的“平原城市段”形成“五湖一线”的园林绿色生态景观。
这项昂贵的人工河流计划,预算耗费170亿元巨资。其中三分之二以上资金(约115亿元)将投向37公里的“平原城市段”,相当于每公里河道治理投资约3亿元,几近于城市轻轨和地铁造价。尽管如此,这37公里的河段也谈不上是一条人工河流,仅是用细小溪流串联起门城湖、莲石湖、园博湖、晓月湖、宛平湖五个大型人工湖,形成溪流-湖泊-湿地三部分连通的绿色生态带。
这项治理工程完成后,每年需注入水量1.3亿立方米,没有来自天然水的水源,只能靠增设的污水处理厂将北京市生活污水处理为中水注入。然后,再建设一条循环工程管线,在河道中的“人造再生水”流出北京境内之前,用管道抽回,循环使用。
根据《规划》,从2010年至2013年为期4年,北京市先期实施“五湖一线”工程,治理河道18.4公里,恢复水面400公顷,修建21公里的循环调水管线及3座泵站。然而,参与制定《规划》专家对此成果的客观评价是:永定河流域“局部改善,整体退化”。
时至2017年3月,永定河治理上升到国家层面,国家发改委会同有关部委及地方政府,共同推出《永定河综合治理与生态修复总体方案》。其核心目标是,各省市联动,利用5至10年时间,让永定河重现生机,逐步恢复生态系统,成为贯穿京津冀晋的绿色生态廊道。
保障河道生态需水量是永定河生态修复的关键。《方案》要求,到2020年,永定河河流生态水量得到基本保障。从目前进展看,上游的“水源涵养区”利用的是原有水量;北京境内的“平原城市段”维持基本水面的需水量也初步落实,水源首先利用北京城区污水处理厂的再生水,同时利用南水北调工程适时向永定河补水。
断流30年,干涸20年,“北京母亲河”终于有望清水长流,涟漪荡漾。但它不再是从前的永定河,浩浩荡荡,奔腾汹涌。也许人们会重新唱起几乎失传的那首古老歌谣:“永定河,出西山,碧水环绕北京湾。”但永定河的原有生态尚难恢复,它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一条有水的人造新河,一种按照人的意志的人为新生态。
用一座“金山”换回一河“绿水”。永定河的死去活来,让我们付出了昂贵代价换回了惨痛教训。曾几何时,我们树立了一种可怕的自信:人定胜天!由此导致对生态环境产生一种危险的侥幸行为:先破坏后治理。直到破坏自然而危害人类自身,我们才幡然醒悟。
北京母亲河的演变史就是一部人与自然的文明进化史:从顺应自然到利用自然,从改造自然到征服自然,从破坏自然到保护自然。中国先哲在2500年前所倡导的“天人合一”,终于在中国新时代变为“知行合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文/方朕)
(本文数据均来自北京日报、北京晚报、新京报公开报道,以及国家发改委官网与北京水务局官网)
(历史数据均来自《中国水文志》与《北京城市变迁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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