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15日开始，法国学校和教育机构举行默哀、专题课程等一系列的纪念活动，以纪念遭极端主义者“斩首”的历史教师萨缪尔·帕蒂去世一周年。同时，法国教育部发布新版《共和指南》，并启动“这就是政教分离”的宣传运动，引起了法国社会各界对公民道德教育的反思。
法国是现代意义公民道德教育的创始国，是西方公民教育的典范。历经两百余年，法国的公民道德教育曾迎来共和价值观的累累硕果：自由、平等、博爱精神深入人心，资本主义经济社会得到发展，共和政治体制高效运行。但最近几年，法国因宗教或言论问题引发的暴力袭击事件频发：2015年11月13日，巴黎发生一系列恐怖袭击事件，造成至少132人死亡，300多人受伤；2016年7月14日，在尼斯举行的“国庆日”活动中，一辆大卡车撞向正在观看烟花表演的人群，造成至少84人死亡，202人受伤；2020年10月16日，法国历史教师萨缪尔·帕蒂被“斩首”；2021年10月8日，塞纳-马恩省高中的一位女教师在校内被自己的学生暴力袭击。可以说，法国公民道德教育体系正日益难以承担起曾被寄予厚望的功能。
第一，经济发展缓慢，公民就业不足失业率攀升，影响法国高福利化的教育运行和公民对学校教育的认可。2021年10月12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在介绍其“法国2030”投资计划时担忧：“福利和教育模式是法国的优势，但弱点是我们的生产模式已不足以为这种福利和教育模式提供资金支持。”同时，公民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却依然面临找工作难和失业的风险，影响了学校教育在民众中的威信。根据全球经济指标数据网（TradingEconomics）1983至2021年的数据，38年间，法国青年人失业率最低为14.5%，最高达27.3%。2021年8月的最新数据显示法国青年失业率为19.9%。在此背景下，法国父母转而越来越重视家庭教育，来自学校的公民道德教育还能产生多大效果令人担忧。
第二，公民道德教育的高度组织化和中央集权化为其提供了制度保障的同时也造成了教学过程中的“脱离群众”和“强枝弱末”。2004年和2021年，法国教育部曾先后发布了两版《共和指南》，为法国的公民道德教育描绘出美好的蓝图。可是，有些基层教师对《共和指南》并不买账。比如，历史-地理老师协会的工作人员表示大家流了血和眼泪但什么都没有改变；历史-地理老师们经常抱怨公民教育的课时量不够用；也有很多老师并不喜欢教育部长的某些声明和倡议，还有的老师认为按照政府给出的“小指南”讲课并不适合教学实际。2021年10月法国民调网IFOP显示，30岁以下的法国教师更倾向于英美式“开放、包容、自由”的世俗主义。
第三，法国政府坚持共和价值观和世俗化的公民道德教育毫不放松，这不仅没有使文化冲突得到缓和，反而造成法国人在教育世俗化问题上的分裂。应对不断增加的移民后代带来的异质文化，法国表现得强硬而坚决，大有抵制甚至“仇视”之势。新版《共和指南》是继帕蒂老师被害事件后法国推进公民道德教育的强势之举。指南中继续强调自由、平等、博爱的价值观，并特别强调了世俗化。这无疑是继1882年《费里法案》后又一次对教育世俗化的夯实。然而，2021年10月法国民调网站IFOP的一项调查显示：38%的年轻人认为教师向学生展示讽刺漫画以彰显言论自由的价值观是不合理的。这一比例相对他们的长辈明显增高。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言论自由是法国文化的道德底线，而异质文化则是移民的道德边界。
可以说，面对曾经引以为傲的公民道德教育颓势尽显的困境，法国政府确实也在采取行动，以期解决这一问题。首先，法国政府积极应对经济衰退和疫情带来的影响，力图保障法国社会的稳定发展。2021年10月12日，马克龙公布充满雄心壮志的“法国2030”投资计划，以促进法国经济再次繁荣。这项300亿欧元的投资计划一出，法国国家统计局和国际金融组织几乎同时上调了法国2021年的经济增长预期。经济增长的向好势头无疑会促进就业、保障社会的稳定和各方面事业的发展，当然包括公民道德教育。
其次，2021版《共和指南》较之2004版加入了诸多新内容，教育部试图从根本上阻止公民道德教育在新形势下的一度失灵。新版《指南》继续阐释共和、平等、博爱的同时中增加了言论自由、法律现状、权利分离等内容，更细致、深入地为公民解读共和理念，旨在从智力层面提升公民对共和价值观的接受和认可；更加关注包容和共同体意识，增加了反种族歧视、多样化、女性与共和国等概念以促进社会对不同文化和群体的包容；阐释共同体主义、普世主义来引导公民处理好个人自由与集体生活之间的关系；重申教育领域的世俗化，以共和视角重新阐学校场域的世俗化，坚定地走法国式的世俗主义道路。
最后，法国政府在实践层面更注重策略的作用和政策的落地。《共和指南》中特别强调利用媒体的作用教化民众、启迪公民的判断，说明法国政府越来越懂得策略而不再一味强硬。教育部更关注教育政策的落地实施。比如，法国教育部长就号召全国所有学校和教育部门在2021年10月份举办悼念帕蒂老师的系列活动，并与课堂教学结合起来。在活动中，很多学校将《共和指南》中的哲学论述和法律条文应用到课堂中去。
过去200多年，借助成熟的公民教育体系，自由、平等、博爱、世俗化的共和价值观重塑了一个浪漫的现代法兰西。但是，如果法国政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法国经济社会发展中出现的诸如经济增长乏力、种族结构变化、移民群体融入法国社会困难等问题，只是对公民道德教育体系修修补补，恐怕难以解决当下法国民族文化融合所面临的诸多困境和挑战。
（杨宁霞，曲阜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滨州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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