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作《访与思——中国人成熟吗？》近日出版后，受到一些批评。左派朋友误以为笔者以西方价值观来看中国问题；自由派朋友则指责笔者回避体制问题，仅将矛头指向文化和国民性。其实，双方的朋友都误解了。该书是对中华民族集体精神世界一些深层盲点的探讨。这些盲点均来源于中华民族集体精神的深处缺乏一种理性精神。

由于缺乏理性，多少年来，我们在谈中国的问题时没有触及到一些本质东西，大都是在问题的表层上打转，在情绪上争执。由于情绪占了上风，所以当我们谈解决问题的方案时，缺乏理性、冷静、逻辑和超越。我们互相指责、排斥，甚至杀戮，岂不知其实都是为了解决同一个问题，只不过切入点有所不同而已。今天横贯中国的左右之争，犯的正是中国千百年来这一老毛病。

今日中国在面对社会问题的时候出现越来越多共识分裂的现象。在中国公共舆论场里，只要是出位的言论并能起到树立标杆的作用，那么就一定能有吸引眼球的效果。舆论场表面上看被搞得沸沸扬扬，但社会的思维水准却大大下降了。

对于迷茫的中国民众来说，这些情绪化和擂台式的争执，绕过了真正的问题核心。中国许多真正的问题，就是这样在情绪和争执之中溜走了，被严重忽略并留给了下一代，一如我们今天面临的许多问题，其实都是由于我们的前辈不够理性而留下来的。

今天的中国民间和思想界面临着思想混乱的局面。这种情况，有点类似上世纪一战前欧洲思想界的状况。当时，欧洲大陆各种思潮充斥其间，使人们莫衷一是。这种思想混乱最终导致了上世纪上半叶欧洲大陆的种种悲剧。

一个健康的社会，应该是多元和宽容中伴有理性和思辨，从而既保证人们的思想自由，同时又确保拥有相当程度的理性和思辨能力，最后展现的是高度自由与高度理性结合的现代文明社会。而茫然的思想状况，则是多元背后的混乱，继而无从获得理性与思辨的矫正。这显然十分危险，而今天的中国正处于这样的危险之中。

无论是中国近三十多年的改革进程，还是一百多年的现代化历程，我们也许可以发现，中国人做事有着一些看似共同的规律。这些所谓的规律若归纳起来，大概就是：一、看问题往往停留在表面，思维缺乏穿透力；二、做事论道大都比较情绪化，缺乏理性和超越精神。

理性一词，在德文中叫Vernunft，在英文中叫Reasoning，说的都是一个意思，即摆脱蒙昧和迷信，摆脱情绪，直面真理以及真理背后的逻辑。理性精神的根基是逻辑学，以及通过逻辑来探究事物的基本思维方式。有了以逻辑见长的思维方式，人们就不再停留在事物的表象，而更为关注表象背后的逻辑；而一旦进入事物背后的逻辑层面，亦即摆脱了事物表象的纷扰，人们也就比较容易保持冷静，不太容易走向情绪，更不容易走向极端。理性与冷静往往是孪生兄弟，唯有理性才能冷静，也才能超越。

千百年来，中华民族始终在进两步、退一步的螺旋中循环。虽然中华民族也总是在进步，但它的进步总是以付出代价为前提。其间最根本的原因，恕我直言，在于我们这个民族缺乏理性精神。

中国经过三十多年的高速发展，成就与问题并存，前景与危机共现。现阶段的中国，十分需要的是对转型深层规律和逻辑的研究，并在转型深层规律和逻辑的层面上达成基本共识。然而，今天的中国公共舆论场，几乎没有对转型深层规律的严肃探讨。因此，以一种高度理性的精神冷静下来，跳出情绪纷扰，沉下心来直面中国转型的深层规律和逻辑，应该成为现阶段中国社会的主要任务。

(作者是凤凰卫视评论员，近著《访与思——中国人成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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