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於是之先生過世,借此機會,應該將這一代藝術家的聲像資料重新拿出來,讓民眾有機會再看看,曾經有一代中國話劇藝術家,是這樣運用自己的母語,將話劇這個外來劇種發揮得如此之好,創造了一個戲劇舞台上難以企及的高峰。 |
於是之先生的表演,人稱經典、譽其為表演大師,這是恰如其分的。於是之那一代的老藝術家,很多人稱得上是角兒。對他們的認同,不只是對其表演的愛賞,其表演所表現出來的無窮味道,仿佛承載著老北京的世道人心和風物人情。因此,人們對他們的喜愛,其實是一種文化味道的依戀。
說於是之,不能不說《茶館》、《龍須溝》等戲。余生也晚,此兩劇皆未能觀其劇場表演,感謝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話劇錄音剪輯”節目,使我對《茶館》非常熟悉,其台詞幾乎可以全劇背誦。后來看於是之舞台版錄像,上世紀九十年代,在劇場看北京人藝《天下第一樓》,在那個現場北京味道中,依稀能彌補沒有到劇場看於是之版話劇的缺失。
看戲,就是看角兒,看角兒替你呈現人情冷暖、替你抒情。於是之的表演,渾然天成。一切火候到了自然呈現的地步。比如:《茶館》最后一場,王掌櫃送走常四爺、秦二爺,萬念俱灰,他要上吊,對自己苦心維持經營了幾十年的老茶館不再留戀。就在他步履蹣跚失魂落魄地往后面走去上吊,路過一張桌子,發現桌子上有一滴茶水,他極其自然地順手將那一滴茶水用右手無名指抹起,又用大指彈掉。而這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幾乎是背對著觀眾的。但是,這一個小動作,足夠驚心動魄,將前面劇情萬千敘述抒情之余韻,發揮到了無以復加的極致。如果說戲曲舞台上,角兒的表演,某一動作、某一聲腔能讓人願意一晚上耐心等待、為之叫好的話,我以為,於是之的表演,這一個動作就值得人等一晚上。
於是之的表演,其台詞功夫是從生活中來,又經過了話劇舞台發聲訓練,將二者完美地結合而成的。他最講究字正腔圓,但他的吐字正,是味兒正。所謂味兒正,是讓老北京觀眾聽起來是純正的北京味兒,但又不是將胡同裡的話簡單地搬上舞台﹔腔圓,並不是口腔軟組織開張,讓腔圓乎乎地出來,聽上去跟大提氣似的那麼圓,他甚至有意避免這樣的話劇腔。
這種話劇腔在舞台上很普遍,但北京人藝老一代的表演恰恰不是這樣的。他們有時候故意將聲音擠壓、甚至有意讓聲音根據人物情景需要出現含糊不清的聲音。他們不追求物理效果的聲音圓,但追求符合人物說話的真實。即他們的表演追求藝術,但不一定講究物理的聲音科學。
我個人的觀劇需求,可能偏狹了一些,基本上,我隻喜歡北京人藝的話劇。為什麼?因為北京人藝的話劇是用話演劇,不是那種背書、讀文件似的表演。尤其是北京人藝的北京本土題材的話劇,最能說明話劇應該用話演劇,而不應該用那種不成熟的、脫離生活語境的干巴巴的白話文演劇。
於是之先生過世,借此機會,應該將這一代藝術家的聲像資料重新拿出來,讓民眾有機會再看看,曾經有一代中國話劇藝術家,是這樣運用自己的母語,將話劇這個外來劇種發揮得如此之好,創造了一個戲劇舞台上難以企及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