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黎明：《無人區》四年歸來，癲狂還是佯狂？

不要用視覺綁架觀眾

《無人區》之所以被廣泛關注，一方面是因為出現在這部三年前的“新作”中的一些演員，如今已是大紅大紫﹔另一方面，則是反反復復的有關電影審查所引起的那些風波。這些元素恰到好處的，成為國產片蕭條檔期中的一道風景。不過，這部被大眾稱為是寧浩導演最好的作品的《無人區》，卻並沒有給這漫長的等待一份滿意的答卷。

中國電影在這幾年遇到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如何在敘事技巧和視聽語言上接近好萊塢的標准(這應該說是大部分中國電影人的唯一標准)﹔又如何在這種標准下，不違背社會價值觀。受人詬病的《黃金大劫案》也是在這種環境下應運而生。同樣的問題出現在《無人區》身上就變得與眾不同了，因為它的敘事完全不在社會價值觀內。它身上出現的問題，也恰好可能是中國電影未來的主要問題——《無人區》完全讓外在形式影響了敘事的邏輯。

從影片的開場，導演將我們帶到一個西部片式的環境中。寧浩放棄了一貫的簡單粗暴的幽默方式，通過近乎緩慢的敘事節奏，讓影片所有人物用臉譜化的方式出場。律師一定是玩弄法律的，警察一定是無能為力的，配上草菅人命的悍匪，視財如命的無賴，謊話連篇的妓女﹔人物設定也基本保留了好萊塢敘事的中心原則，西部片式的配樂，公路片式的追逐，甚至還有一場騎馬救女的戲。這些元素毫無疑問皆來自創作者對好萊塢類型電影的觀察，並用一種類似科恩兄弟式的冷卻方式來達到核心目的。

從外形上看，似乎有些接近，但脫離了大眾喜劇的土壤后，敘事邏輯上的問題就被無限放大了。關鍵情節的轉接過於刻意，在最后把矛盾升華到一發不可收拾之后，危機被重疊，可在此之前又缺少足夠的積累。這些不僅影響了影片整體節奏拖沓，人物性格斷裂，同時也影響了敘事動機。而實際上，對原始動機的隱藏與積澱，才是科恩兄弟電影的關鍵，也應當是《無人區》最應該把握住的原則。

很可惜，在對形式的無限追求中，創作者主動放棄了故事的主旨。影片在妄圖改變國產電影類型化格局的同時，也徹底放棄了敘事邏輯的成因。

可以說，《無人區》像很多不入流的好萊塢電影一樣，在進行一次標准的視覺綁架。如果在三年前，《無人區》還尚可在國產影片的格局中發揮影響力，那麼在《西風烈》給出了一個不好的樣板之后，很難想象《無人區》還會有什麼實際意義了。

中國是個人情社會，電影又是一個以明星偶像為主導的表現方式，這很容易麻痺創作心態。我們缺乏開創性，又不具備繼承精神，同時肆無忌憚地模仿視覺綁架的那一套，看似一派祥和蒸蒸日上，終究還是死路一條。 □王沐(北京 編劇)

更高一籌的“瘋狂”

《無人區》是寧浩的一大突破，他擅長的黑色幽默不再用於逗人一笑，而是用來挖掘人性的黑暗角落，最終結果更接近古典大悲劇。至少從死亡人數來看符合悲劇的定義。

論題材，《無人區》既是一部公路片，也是一部西部片﹔既有萊昂內的影子，又傳承了《龍門客棧》的套路。故事基本上可以用“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來歸納，也就是開場清晰講述並以畫外音貫穿始終的猴子故事。當然，作為橋段，那只是一個噱頭，充其量隻能提升影片的娛樂價值﹔而作為人與人關系的一種象征，影片剝開了人性的表層，一步步探索內在的動物性，即達爾文的“適者生存”原理。把故事設在五百裡無人區，是把倫理與法律都排除在外，看一看人性本質究竟可以墮落到何種地步。不過，你可以把無人區當成寓言，人來人往的熱鬧之地何嘗沒有“無人”的一面呢？只是隱藏在文明表象下罷了。

徐崢的角色是一個表面上很稱職、實際上失去道德標准的律師，他來到偏僻的西部小鎮，自以為身上充滿文明人的氣息，但骨子裡跟他辯護的盜隼賊沒什麼兩樣。余男的角色略微虛一點，或許也是為了錢才鋌而走險。這兩個角色在整個故事過程上發生的變化，構成了觀眾可代入的視角﹔他們身上尚未泯滅的人性一點點得以喚醒，最終走向救贖與自我救贖。陶虹客串的最后那場戲是完全多余的，徐崢角色的最后一個動作已足以驅散惡之烏雲，讓觀眾看到道德的強大感召力。

其他幾個角色(除了警察)的確是十足的壞人，毫無救贖可能。但那是多麼出彩的表演啊，黃渤、多布杰等在影片裡充滿了魅力，壞到令人過目難忘。連那個沙漠黑點的“孫二娘”都壞得那麼有味道。表面上看，影片缺乏善的聲音，但悲劇的作用便是把美好的東西摧毀給大家看，以此讓人知道它們的價值，從惋惜變為珍惜。這不是寧浩發明的，從古希臘就有這個傳統。

這部影片的力度來自寧浩，從畫面的飽滿色彩到鏡頭的節奏以及音樂的風格，所有細節都像片中人物那樣有一點兒“瘋”，但又不是《瘋狂的石頭》那種“瘋”，更像是“癲狂”，仿佛每人都喝了幾瓶烈酒才上路。該片有“瘋狂”系列的淵源，但內涵更高一籌，少了裝瘋賣傻的低級逗樂，多了冷酷與暴力的重拳。有人問我這算是“西部片”嗎？如果以西部取景作為標准，當然算是西部片。但它不反映西部百姓的生活常態，這裡的“西部”可以是整個社會或我們內心的一角。其實，好萊塢西部片也虛構了一個跟真實不怎麼沾邊的夢幻西部，從這個意義講，它也能算西部片。歸根結底，《無人區》是一部結合了寧浩個人風格及他對這個時代思考的作品，片中滲透出來的絕望屬於他也屬於時代。 □周黎明(北京 影評人)

(責編：牛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