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写“小李飞刀”，一本感情上的糊涂账。罗文唱“小李飞刀”，总结得好—— “难得一身好本领，情关始终闯不过。”

人要是陷到比较纠结的内心戏里，不要说情关，啥关都不容易闯过。

秦琼卖马的故事，是部内心戏。本事很大，面对的困难看起来很小，但是放在他的内心准则里衡量，不容易解决。

超强武力不能成为解决方案，还有其它路子可走。

比如走权贵路线，行不行？秦琼到山西出差，之所以耽误在潞州，是因为当地行政首长到太原出差去了，不能及时给他回程的批文。这位蔡长官到太原去是因为上级领导履新，这位新来的上级正是在前一场宫斗戏中败下阵来的唐公李渊，而秦琼在这次出差路上，恰好救了李渊一家的命。虽然秦爷做好事不留名，但关键时刻，实在没辙，拿出这层关系，在李渊大人的治下解决点小事，总算是人之常情吧。

我们看看今天的官员，亲朋故交里有多少不省油的灯。不论官员自己是否洁身自好，周围人都指着这位的权力能给自己带来好处呢。甭说解决点小困难，就是创造再大的困难，利之所在，趋之若鹜。

可惜，秦琼不是趋炎附势的人。李渊不知道恩人在治下落难，正忙着找人给他修生祠（从迷信的角度看，秦琼的倒霉事儿都是因为他修生祠给闹的）；潞州蔡长官不知道这位爷和自己领导之间的关系，一不留神还因为其“冒犯虎威”打了他几十板子；秦爷呢，只好继续人在囧途。

不走权贵路线，那投奔朋友吧。“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是正理，不丢人。潞州二贤庄的单雄信，江湖上慕名的朋友，山西绿林道上的大当家，不但仗义，而且多金。这样的朋友，谁不愿意找机会结交呢？

单雄信和秦琼二人，应该说是相互慕名，神交已久。这个问题，秦琼是考虑过的，但这是在来到潞州之前。等到了潞州，先忙于公务，再困于琐务，他把这个茬儿给忘了。等到卖马的中介提醒他这匹马要找个好下家只能找单员外时，他才猛然醒悟，很后悔，书里有段内心独白：

“我失了检点，在家时，常闻朋友说潞州二贤庄单雄信，是个延纳的豪杰，我怎么到此就不去拜他？如今去拜他，却是迟了，正是临渴掘井，悔之无及。若不往二贤庄去，过了此渡，又无船路，却怎么处？也罢！只是卖马，不要认慕名的朋友就是了。”

这段表白，体现人物性格。秦琼在努力避免产生误解。中国人的朋友关系，讲究意气相投，反感相互利用。古话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秦琼到潞州的第一时间没有去拜码头，还可以说是先公后私，公务要紧；等到潦倒不堪再上门，就完全是求助去了，人家纵然不在意，可他自己心里要避嫌，不愿意一种单纯的朋友关系沾上功利的色彩。

现代人这点体会应该也是蛮深的，最好的朋友、比较能处得长久的朋友，一般不是在名利场面上结交来的，朋友之间的相互帮助，通常也不能用交换来形容，而毋宁说是相互之间有一种默契和责任。就像“卖马”这段故事的尾声里，“樊建威（樊虎）千里送家信”，因秦琼长期滞留在山西未归，家中老母着急悬望，只好请樊虎重回山西找人，樊虎二话没说，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天气里，自备干粮就上了路，可算是“好基友，一辈子”了。

唱朋友的歌很多，大同的是基调，小异的是情境。

比如秦琼对樊虎，此时此景，唱的应该是谭校长的那两句，“人生如梦，朋友如雾。难得知心，几经风暴，为着我不退半步，正是你”。

彼时彼境，单雄信对秦琼，却应该唱臧天朔，“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如果你正承受不幸，请你告诉我”。

可是，几十两差旅费的事儿，见面就说这个，好意思吗？符合这俩好朋友的品味吗？这一“不好意思”，沟通成本猛增若干倍，许多简单就变成了复杂。

有传统的义理章程，有社会的心理氛围，有眼前的现实情境，朋友之间的沟通有时候还存在误会误解，现在的社会交往市场交换如此广阔，个人之间、法人之间、地方和地方之间、庙堂和江湖之间，哪里就一定都是理想状态的顺当事儿呢？

具体情境各异，一起寻求共识。存异求同，如此而已。

（杨凯，人民日报海外版编辑，海外网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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