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文明世界发生事故，总会激出无数涟漪。
发生在巴黎的《查理周刊》惨剧，就是最近的例证。一起恐怖袭击，12条人命，全世界媒体的头条。如果这是发生在战火纷飞的国家，恐怖袭击遍地的国家，当然不会有这么大影响，但这发生在巴黎的袭击，却像2015年第一声惊雷，提醒着安于和平的人们，这世界的冲突也许离文明世界没那么远。
今天，是不是查理不重要
先说旧事。
当年的9·11事件之后，法国《世界报》发表了支持的声音——“我们都是美国人”。这股风潮在此后的大事件中迅速蔓延，例如，2008年的四川大地震后，中文互联网上的“今夜，我们都是汶川人”，如今想来仍颇为所动。这些关怀的力量，让每个人都不独行。
当然，这种说法也在长期实践中被玩坏了。比如，岛君最是厌烦“不转不是中国人”，大部分此类条目都别有用心，甚至意在道德绑架。难不成，我们这样身份合法、依法纳税、遵纪守法的公民，就因为不转某条微博，就变成了歪果仁？或者，我们这些热爱中华传统文化，从小立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就因为不顶某个偏激观点，就在情感上背叛了祖国？
这事本不值得细究，因为即使发这种东西之人，也没这么严肃的考虑过这事，甚至仅仅是因语文师承体育老师，所以没比数学老师更会写作而已。不过，《查理周刊》事件发生后，这事上升到了“有争议”的层面，即使向来价值观大致契合的西方主流媒体，也出现出大相径庭的态度。
大概情况是这样的。
《查理周刊》事件一发生，法国人民就站了出来。巨大的“Not Afraid”牌子，和巴黎街头上超过10万的游行示威者，都让人感受到，这个现代思想的重镇的确有着笃信自由价值的人民。德拉克罗瓦创作《自由引导人民》已有180多年，这样气势磅礴的场景，在精神上与过去这一周巴黎街头的抗议遥相呼应。
也就不难理解，欧洲各国媒体迅速站了出来，“我是查理”出现在诸多大媒体版面上，《查理周刊》的经典封面，被各大媒体与网站传播至世界各地。恐怖分子所反对的那几期封面，以他们始料未及的速度，获得了空前的传播，他们所恼怒的“侮辱”，几乎成为世界的语言。
然后有人发现，《纽约时报》没有转载他们的漫画，《纽约每日新闻》、英国《每日电讯报》虽然转了，但做了马赛克处理，华盛顿邮报、CNN、MSNBC等诸多媒体转过，但基本表示以后不会再发布。
就因为没转，纽约时报一位编辑还跟南加州大学的Marc Cooper教授对骂了一阵“傻逼”“彻底的怂货”等文明用语。纽约时报还专门出了篇《我不是查理》来详细解释不登的原因。
岛君出于好奇，找来了《查理周刊》过去的封面。怎么说呢，从个人角度来说，幸亏没有这方面信仰……比如2012年那期，杂志上登了一幅穆罕默德光身子撅屁股跪在地上的场景，屁股上画着一颗五角星，题目是“一个新星诞生了”。据说，当时法国政府劝说无效后，主动关闭了约20个国家的法国大使馆、文化中心和学校，以防不测。
虽说漫画真的没杀死过一个人，但这份杂志，一向有着惹大麻烦的本事。
据说，当时的法国外长劳伦特·法比尤斯生气地质问：“火上浇油真的明智吗？”为什么这么说呢，其实早在2011年，这份杂志就被燃烧弹袭击过，从那之后主编就一直在警方保护之下生活，直到这次同那位警方的保镖一道遇害。
其实说来说去，在转与不转之间，媒体的争议主要在于，言论自由是要保护，可是言论自由的边界在哪里？嘲讽是幽默，可是辱骂是幽默吗？恐怖分子袭击当然是罪大恶极，毫无讨论余地，但媒体做法真的是正义化身？
有为《查理周刊》鸣冤者说，这杂志可不光骂过伊斯兰教啊。这倒是真没错，这杂志堪称逮谁骂谁的典范，可是光近些年，罗马天主教会就起诉了他们14次之多，就连杂志的前身也是因为辱骂戴高乐政府而强制关闭的。
谁的奶茶？
聊完《查理周刊》之前，先转移下注意力，话题太过沉重，岛君连玩笑都不敢开。聊聊奶茶妹妹好了，毕竟我岛最近在娱乐圈的身段也颇为动人。
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今年才不到22岁的章泽天同学，如今已经红了5年。红的原因路人皆知，照片上的她手捧奶茶，在教室里清新脱俗的一笑，点燃了网上对于清纯学生妹的想象，一群论坛用户捧红了一个高三姑娘。
后来的轨迹就陷入了拉仇恨的节奏。
她，保送去了清华，交换去了美国，实习去了微软，有个土豪爸爸……然后，跟京东CEO刘强东陷入了热恋。对，京东，那个我们每年双十一等购物节时随时守着的网站。网友们创作的一系列讽刺段子，大概意思是，大家的钱让刘强东变富，然后他，一个年过40的老男人，泡到了奶茶。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各大门户网站里，对这个年轻的姑娘，就一片辱骂了。扒拉她以前的男朋友，扒拉她父亲的身家，扒拉与她有关的所有，就连严肃的商人刘强东，都进入了狗仔队的视野，出现在南京时，他怎么上下电梯都有人撰文描述……就身家和业务能力来说，此时马云先生应当表示不服，但无济于事。
直到这一周，刘强东删除了夸“小天”的微博，章泽天干脆清空了微博。
久旱逢甘霖的各大网站编辑们，又找到了新的流量来源。随便点开一个有态度的门户网站客户端，第一屏之内的文章标题是这样的：《爆奶茶妹妹与刘强东并未分手》《爆奶茶妹妹因婚前财产闹翻》《爆刘强东恋情或系商业行为》《奶茶父章丽厚否认涉杨卫泽案》《京东发声明：不信谣不传谣》《[八卦乱弹]章泽天：出名靠男人》。
岛君曾在清华与章同学有过几面之缘。不夸张地说，每次她出现，男生们就会纷纷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拼命装作若无其事地瞄向她的方位。有位同学还在网上描述过一个场景，那是章泽天刚来清华后不久，在食堂门口，当她经过时，男生们纷纷装作锁自行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走远，还在锁自行车。
清华外的同学呢？他们的口号干脆是“砸清华，抢奶茶”。
围绕着一个弱女子，学生们的反应若还算是可爱，毕竟这么多年就是这么对待校花的，网上躲在屏幕后的键盘党，则干脆是“得不到就要毁灭”的姿态，几千年来都没能根治的看客心态，和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的病态。
这一周，鲁迅先生《而已集》里的一段话很是流行：“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像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
记忆中曾有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在清华的主干道附近，几个一看就是初学摄影的同学在为章泽天拍照。那天她的衣服很土，大概就是白裙子和发卡陪玫红色长裤之类的搭配，摄影师们也没有任何反光板之类的辅助器材。几天之后，这组照片出现在了某门户网站上，题目是诱导式的，如今想来，与鲁迅先生所讽刺的无异，一组学生的练习照，生生被意淫出了无数可能。
别怪岛君掉书袋，在阮玲玉留下“人言可畏”遗书自杀之后，鲁迅这段话分析得够透彻——
小市民总爱听人们的丑闻，尤其是有些熟识的人的丑闻。上海的街头巷尾的老虔婆，一知道近邻的阿二嫂家有野男人出入，津津乐道，但如果对她讲甘肃的谁在偷汉，新疆的谁在再嫁，她就不要听了。阮玲玉正在现身银幕，是一个大家认识的人，因此她更是给报章凑热闹的好材料，至少也可以增加一点销场。读者看了这些，有的想：“我虽然没有阮玲玉那么漂亮，却比她正经”；有的想：“我虽然不及阮玲玉的有本领，却比她出身高”；连自杀了之后，也还可以给人想：“我虽然没有阮玲玉的技艺，却比她有勇气，因为我没有自杀”。化几个铜元就发见了自己的优胜，那当然是很上算的。
围绕着章泽天的，同样是言论自由的边界。在私人的精神世界中，意淫无罪，辱骂无辜；但在公共的话语空间里，言论有底线，批评有原则。
这两件事发生在同一周里，本不可同日而语，因为恐怖分子的罪恶，很容易掩盖我们对于言论问题的探讨。如果不是发生这么惨烈的事件，我想《查理周刊》所扮演的还是那样的小报角色，用夸张的漫画和极端的观点，讽刺一切看不惯的事物。然而，这次的事件注定会造成永久性的影响，无论业界还是学界，都应当借此深入探讨。
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侠客岛此文标题用的是“互文”。这种修辞术表达的是，你我都不是查理，你我也都不是奶茶。
一周过去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查理周刊》需要努力做好新一期，据说在法国几家大媒体帮助之下，新一期“幸存者专刊”，印量将达100万份，向全球发行，侠客岛相信，正义的声音会借此传遍世界；而章泽天则需要不断适应这样的舆论角色，毕竟，这世界的改变从来都很艰难。（文/司徒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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