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高考。我不是“人”，是“制度”。
有人可以不要人格，但制度一般都会要自己的品格。我就是。
昨天我降临这个世间，今天我便离开。
是的。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准时来呆两天。但我知道，我天天都活在好多人的心里，不舍昼夜。他们共同的名字，叫考生和考生家长。
公平
以前，我被送外号曰“独木桥”。还好，没有叫我“铁索横江”——那样太绝望了。
我本来是给人以希望的。话说回来，现在这桥，可比从前宽太多了。
这里的游戏规则是：但凡能在我手底下走出三五个回合的，我便送张通行证让他过桥，童叟无欺。人在江湖，就一个字：公平！要不然，我重出江湖行走三十多年，你以为光靠情怀就行么？
当然，也有人出于各种原因，没从我这儿过河。有自带冲锋舟甚至豪华游轮的，也有水性好一猛子就可以干到对岸的，还有爹妈扛着就过了河的。我不是他们的菜，他们也不是我的菜，我证明不了他们是成功还是失败，他们也证明不了我是稳健还是死板。
我就是这样，三十多年把守桥边，守护自己的游戏规则。就差在额头上画一弯月亮。
从我这里过桥的，好多人找到了鱼跃龙门的感觉。对此，我只想说，年轻人你还图样，回去好好看看《西游记》动画片，尤其学会那首主题歌：“八十一难拦路，七十二变制敌”。人一辈子，到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界岭遇个大虫而已。真正的大魔怪，都在后面等你。
李鬼
最近比较烦。遇到一个问题，有伤我的公正。
怎么说呢？比如说，李逵和李鬼一起来考试，虽然长得差不多丑吧，但谁能过桥不难判断。看，谁能用斧头在半小时内把那一大堆柴给劈好了，自然就能过去。
可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李逵来了，带着李鬼的身份证一顿猛劈，领到通行证后好了，换把斧头拎起来都费劲的那位爷大摇大摆地过桥了。
作为准备在额头纹个弯月的我，为此很伤神。
尽管几十年来，人们都说我心狠手辣不近人情，但其实我自认为还是大仁大爱，只不过“孤独无人诉情衷”。每当想起那些半夜三更不睡觉也不看欧冠，一灯如豆操练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孩子们，我都希望他们能得到一个自己希望的结果。甚至，如果可以，我愿意自己扛起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更光明的地方去。
但狸猫换太子或者李逵替李鬼的把戏，破坏了我的游戏规则。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在一个连证明“你妈是你妈”都挺困难的年代里，他们居然可以证明李逵是李鬼。
据说围绕这个把戏，已经隐然形成了产业链，年年都会查出来一些，但也有没查出来的。今年，有个记者充当了一把替考的卧底，大家还热烈地讨论他的行为是违法还是正能量。
我不想讨论这个是非。但从我自己的角度出发，我要感谢这位卧底。
人无完人，也没有完美的制度，制度永远都在完善中。卧底的无间道，用他的方式，加持着我的明镜高悬。30多年下来，我的招数其实也变了不少，只有最核心的东西没有变——最大限度地保证公平公正。
情怀
还有一个问题，是我一直在琢磨的：考题。
我理想中的自己，是子曾经曰过的，因材施考。李逵来了送板斧，贾宝玉来了也送板斧，显然有点唐突娘炮，我应该考他“恋爱三十六计”才更合理一些。但现阶段还做不到，只好先放弃了。改考大家都学过的内容，比如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之类。
外语、数理化，大家也没啥好说的，技术性比较强，类似于轻功越过人民日报食堂算及格、越过人民日报新大楼算满分这种。
比较有争议的是高考作文题——武无第二，文无第一，本来作文就是很难量化的一种题目。再加上我的搭档，出题的先生们，最近频频出一些被媒体称为“鸡汤”的题目，搞得大家无所适从，只好说老师你别闹。
鸡汤呢，我觉得也不坏，但是天天喝鸡汤，总会腻歪。尤其是对比一些人家法国的高考题，人家这鸡汤，明显加了很多哲学的味精嘛。还有前清的科举考题，那桌子上铺的，何止是笔墨，简直是砧板炒锅，治大国如烹小鲜，随便上来都是修齐治平的袖里乾坤啊。
人固然需要情怀，但光有情怀对付不了大魔怪。我的背后，桥的那边，不是象牙塔，也不是大酱缸，说白了都是现实主义的未知域。当我每年目送那些过关的少年，走进那片未知领域，我都在想，走吧，骚年，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人需要情怀，但不需要廉价的情怀。廉价情怀的贩卖，往小了说，你无非是在朋友圈转一个“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然后被大家屏蔽；如果你是在灾难的时刻贩卖，那可能会被大家喷；但如果你像互联网创业一样哪怕没有技术也要会讲故事，说不定，说不定你就成功了呢——本质上说，这和教育考上一本的你去巴结好二本同学因为某天说不定你会为他打工，是一样的逻辑。
所以你看，少年，这个世界上最不缺乏的，反而是黑色幽默。抱歉，鸡汤里没这个味儿。
故乡
其实，我也有一个挥之不去的情怀：故乡。
千千万万来到我面前的少年，走过那座桥，就挥手告别了故乡。
正如段子所言，从此，故乡只余冬夏，再无春秋。
纵使怀念，唯余乡愿。
其实，故乡的山与水、土地与人，以及留下的十七八年的岁月之河，才是滋养那些过桥者一生的东西。
所以，少年，再回头看看那些房舍街道，多陪陪自己的老爹老娘。
在你决意昂首奔跑，风一般越过我的这个夜晚。
文／东郭栽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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