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6日，美国国务卿克里抵达北京。两天的时间内，他先是与中国外长王毅会谈并共同会见记者，之后又在今天得到了习近平的接见。
来北京之前，克里去了老挝、柬埔寨。在老挝，当被问到如何与中国谈论朝鲜问题时，克里称，期待与中方就“这个星球上最危险的议题之一”的朝核问题进行严肃的对话。而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探讨大家今后如何以聪明和深思熟虑的方式行动，以便在朝鲜核问题上获得结果”。
从月初朝鲜进行核试验并声称自己拥有氢弹以来，韩国、美国、中国已经分别就此表态。这个“最危险的议题”，还有没有解决的方法？侠客岛（微信：xiake_island）与岛友复旦大学朝鲜与韩国中心主任郑继永就此展开了探讨。
向中国撒气？
侠客岛：朝鲜核试验之后，各方立场一致，坚决反对朝鲜拥核。但耐人寻味的是两件事：第一，7号，克里称“中国以往对待朝鲜的政策是失败的，必须改变”；第二，13号，朴槿惠在青瓦台发表讲话，呼吁中国政府能参与进来，并“坚信中国会为制裁朝鲜发挥作用”。为什么美韩会有这样的说法？
郑继永：说实话，美国和韩国现在对于朝鲜核试验拿出的解决方案并不多，因此就把怨气和问题的原因都归结到了中国身上，所谓“外交失败论”、“中国要付出更多责任”等，都是这样。中国已经说了，朝鲜半岛的和平、稳定、无核化是三个战略目标，所有的解决方案都要围绕这个来。但是美韩在此问题上的应对是什么？用更大的军事威胁来应对朝鲜核威胁，这种不恰当的手段，才使半岛安全局势不断上升和恶化。这是军事、制裁手段的失败，而不是中国提出的对话和和平谈判解决方式的失败。事实上，中国在六方会谈的“919声明”和联合国通过214决议、遏制朝核问题发展上，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萨德系统可能引发中俄不安
侠客岛：中方的表态也很明确。华春莹对克里的说法表示“不敢苟同”、“半岛核问题的由来和症结不在中国”；王毅的说法则是“中国的立场是光明磊落的”、“不会受一时一事影响，不会因喜怒哀乐而改变”；而新华社的英文评论则指出，半岛局势的恶化，“终究都可以归结于山姆大叔毫不妥协的敌意，从针对朝鲜声誉不间断的诋毁，对该国的制裁、孤立和激怒，让朝鲜感受到深深的不安，并由此将这个国家推向核问题上的一意孤行”。在您看来，问题的症结到底在哪里？
郑继永：回顾历史可以看到，凡是在朝鲜半岛最紧张的时候，美国方案往往是非常硬的方案，不是为了解决某个具体问题本身，往往是由一个小问题，造成了更多的问题。
比如1994年，当时美朝达成了核框架协议之后，那是解决半岛核问题的最佳时机，因为朝鲜已经承诺弃核。但后来，美国一换政府，觉得协议执行起来困难大，朝鲜政权又岌岌可危，于是就没有诚心诚意解决问题，反而走向军事制裁、军事打击，让朝鲜觉得美国没有诚意解决问题，在这个最佳时机之后，反而问题更严重了。到了第二次核危机，朝鲜已经把宁边的反应堆都炸了，当时已经比较良性了，但是美国突然又提出搞金融制裁。这对朝鲜的刺激很大，最后一刻又没有解决。
可以说，在双方都没有履行协议的情况下，半岛的危机不断推升。就责任本身来说，包括美朝、美韩，可以说责任相当，不能单独怨某一方。
现在美韩又在讨论在韩国部署萨德反导系统的问题。在我看来，首先，萨德解决不了核问题；更重要的是，萨德可能引发中俄不安。如果萨德系统在半岛落地，对东北亚的安全维系，对中美俄三个大国的安全架构来说冲击会非常大，甚至可能远远超过核问题本身，因此韩国要非常慎重地考虑这件事。如果这件事成行，不仅造成中国安全关注、战略关注的点移到半岛，俄美之间的战略对抗前沿也可能到这里。我们知道，对俄罗斯的战略压力，西方和美国在波兰的反导系统，已经让俄罗斯往西走的路堵上了；这次在东边部署反导体系，则可能进一步刺激俄罗斯。
事实上，根据朝中社报道，最近金正恩在表彰核爆实验人员时就已经说了，“美国和其追从势力正在制裁朝鲜，美军向半岛出动了战略力量，导致半岛紧张局势不断升温，让半岛笼罩核战争的乌云”。
中国在支持朝鲜？
侠客岛：西方媒体有种说法，认为作为与朝鲜关系较为密切的国家，正是中国在背后支持朝鲜，才让朝鲜在国际制裁的背景下走到了现在。他们甚至举出数据说，朝鲜的对外贸易额有90%来自中国。您怎么看？
郑继永：把正常的贸易说成是“支持”，本身就是一种政治性的说法。由于制裁，美日韩对朝的贸易额比较少；但无论中国的贸易额有多大，都不能表示我们放松了对朝鲜的制裁。从第一次核试验到第三次核试验，到联合国所有决议本身，我们都忠实地履行了决议。
同时要注意到，根据韩国的初步统计，中朝大概有60-70亿美元的贸易额，这是正常的贸易投资额。一者，这个数字并不大；第二，这也不是朝鲜的纯收入，只是贸易额，是中朝双方、个人企业相互得利的一种正常往来，完全在联合国决议范围内，并不能说明中国放松了对朝的制裁，没有逻辑关系。
可以看到，1990年代中期，朝鲜称之为“苦难的行军”时，中朝贸易额非常小，那时南北之间的交易更多，而那也是核危机最开始的时候，但是朝韩方面的贸易却没有停止，总不能说当时的韩国支持了朝鲜对吧？把市场之间的贸易说成是对政权的支持，这本身就很可笑。
别夹带私货
侠客岛：“我和克里国务卿在这个问题上的讨论是充分、深入和有益的，增进了双方相互了解。我们达成的主要共识是，安理会可就朝鲜核试验做出反应，通过新的决议。同时，制裁不是目的，关键是要重启对话谈判。中美在这一大方向上是一致的。双方愿继续就此加强协商合作。”这是王毅的表态。从中可以看出中美在这个问题上有什么可能的方案吗？
郑继永：克里访华，大家在表面上讲，都想达成实质性的答案出来，但实际上非常困难。
在我看来，首先，在解决核问题的时候，要把问题单纯化，不能夹带私货太多；我们是为了解决朝鲜核问题，而不是中美重构在东北亚地区的对抗。如果中美形成对抗，对解决问题的阻碍会非常大。可能朝鲜会提出很多过高要求，但是有合理的成分在，比如对和平的呼吁。如果美国有意解决问题的话，应该适时听取合理性的成分，吸纳过来，以对话的方式解决，在东北亚建立起某种和平架构和机制，而非以更大的军事压力应对。
最近美国在提倡“五方会谈”，把朝鲜排除在外，中美俄韩日五方谈。我对此并不看好。之前六方会谈，本来就起步于中美朝三方；六方会谈中，双边、三四五方都搞过。这次美国的五方会谈，本身就要推翻以前六方会谈达成的协议，那么新的五方会谈也很难有实质性成果。
尤其是，本来朝鲜的对立情绪就很严重，现在美国的这种提法，就是冲着搞死搞垮朝鲜来的，达成的协议，更加不可能让朝鲜接受，不是么？换句话说，美韩对中国建议了很多，无论是一揽子方案还是制裁清单，但这些问题的本身不能放在搞乱搞死搞垮朝鲜的出发点上，而应该放在解决问题上。这样只会让朝鲜更加没有安全感。
也就是说，我们要跳出“保护某个政权”、“设置缓冲区”这样的原始地缘政治思维。从中国的根本利益、中朝双边的利益看，在中国周边，中朝边界属于相对比较稳定的地区，这也是我们非常珍视的比较稳定的环境。其次，从地区来讲，稳定的半岛局势，对朝鲜半岛，对“一带一路”，都是比较有利的，因此中国比较重视平衡稳定。第三，从国际上，无核化的国际责任，中国是要负的，防止核扩散也是中国应该做的。
因此，中国的立场是肯定的。以前达成的制裁方案、朝鲜没有履行的责任，一定要继续推进；第四次核试验对中国的影响比较大，中国会作出适当的反应，但不会做出过度的反应。我们也会有某种措施，避免朝鲜有更多的核试验、做出更多出格的事，但这些措施的出发点，都是上面三点，也就是王毅说的“坚持半岛无核化，坚持半岛和平稳定，坚持通过对话协商解决问题”。要做到这一点，美国必须和中国“相向而行”，而非夹带私货地进行博弈。
采写／公子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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