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终于得见儿时梦境。
江湖血雨腥风，一个骨骼清奇的男子，自化外偷师归来，误打误撞得罪了名门正派，引一众高手群起而攻之。他性情直爽，他肆无忌惮，他目空一切。他像个孩子，一语道破皇帝老儿没穿新衣。
虽说降临这世上才万日有余，但我一次又一次体验到，当梦想照进现实，一般都是假的。横扫中原武林的，不是一个绝世高手；中原武林，说起来都是演员。
最早看到视频时，我跟读者诸君一般，心里是有些解气的。上大学那会，太极拳社团看起来就是一个神秘组织。那会哥们走在路上，尚有小鸟在前面带路我在蹦蹦跳跳上学之感，那帮白衣男子，脸上竟已无胶原蛋白护体，举止缓慢而忧伤。有那么一天，我被拉到角落里，其中一君神秘吿我，他的老师五六个成年人近不得身，现在报名只需499。这让我印象很坏，毕竟校园里连传教士都是免费送材料，从不谈钱。
我对中国武术的大部分好感，都来自武侠小说和影视剧。人存于世，靠的是比自己大的东西支撑，体内一股真气充盈，上天入地，没什么玩意儿比这更吸引过剩的荷尔蒙。某虽不才，年幼时还认真找爹妈商量过到少林寺出家一事。咱们行得正走得直，一开始就想参加名门正派。
我们这代人经历过对各行各业的去魅。武术从惊天地泣鬼神的内功、轻功，一路退化到观赏性极佳的套路，没想到还有后退的余地，广播体操。前两天微博上有人说，一长辈七十年代练铁砂掌，可掌断五块；至八十年代，只可断三块；至九十年代，可断只剩一块；后来才知，并非功力退步，实乃烧砖配方变了。我想不到比这更好的隐喻。
前不久雷雷先生被打的那10秒我看了很多遍，又到他已然关闭的微博上驻足良久，方知武术正在成为一门语言艺术。早知如此，我等爬格子之辈就不遑多让了。
二
当然，徐晓冬先生的微博我也认真拜读了。自踏入新媒体行当，即知世上唯感叹号不要钱，国人向以内敛著称，谁想个人中心主义时代来临，便不知该如何收放了。此徐先生是也。他的微博上跳动着感叹号、脏话、错别字和不可一世的情绪，却一直没忘自己的节目《冬哥辣评》和点击量，非常职业。
许是无聊，我特地数了一下，徐先生今日凌晨回复了20个微博问答，昨日则是46个。这应当是有微博问答以来的纪录。这还不算他数量繁多的微博和直播。这一切都是在他准备飞赴宝岛台湾却发现自己没办入台证之余更新的。我是个不合格的媒体人，勤奋程度不如一位业余格斗选手。
跟着网上的潮流，恶补了许多武学奇才现场风采，如河北的闫芳女士。她老人家每段功夫，都让我陷入深深的思索，这个社会究竟哪里不对，让一个广场舞大妈，承担起继承和发扬传统武术的历史重任。她老人家出色的领导能力，比如让一众大胖傻男配合表演，本该用在社区维稳、街道管理等更重要的事情上。
徐先生亦非打假理想人选。单从微博、视频及采访看，名气好坏对他并非要事，名气大小才是关键。他能以MMA业余选手身份，超出几十公斤的体重，挑战WBO世界112磅金腰带邹市明，足见醉翁之意不在打假，因为邹市明无假可打，拳击也非传统武术范畴。
中国社会进步并不容易，今时今日的许多争论，百年前就有过一遍，然后反反复复从头争起。问题是，有些人头脑在一百年前，有些人头脑在一百年后，上下两百年的人说不到一起去。永远都是捣乱者才能跳到舞台中央，做正经研究的却不能。比如，大多数人宁可去看名嘴谈论转基因，视之若唯一的良心，也不去看科学家如何主张。
于是在一个武侠文化兴盛的国度，在一个几乎没有决斗文化的国家，人们像模像样地讨论着一桩桩即将发生的寻衅滋事，对战双方甚至扬言不计规则、不顾生死。
三
历史看久了，总发现千面之人原是同一副面孔。我们的文化，说起来中庸，实际往往黑白分明。比如明君降生，总伴随着天象祥瑞，一只白鹤飞到院子里，一道红光照亮天际，妈妈梦见了白衣仙人；至于大恶人，那一定自小就被街坊邻居发现天性黑暗，走在街上鸡鸣犬吠不已，活得如同地震将至。
传统武术正是在这个层面上一直未能拎清。不管用意是强身健体还是实战格斗，在一个神秘感日渐退却的时代，有些人在逆流而上重拾玄学。不妨诛心，他们所担心的，是拳脚施展之际，不能得到武侠小说里的尊重。这无甚新奇。传统武学、医学甚至音乐，都在成为神秘主义包装之下，以哲学示人之物。若不是出现了徐先生这号人，真不知金庸老爷子写的门派都还在，武功多年秘不示人。
更要提防，这些被歪曲继承的传统文化，成为极端民族主义的载体。历经坎坷的中国武术，在搏击环节早已被抑制，这已无关民族自信。至于太极拳，本质上并非竞技体育范畴，靠它来证明中国武术能打，不知那位雷雷先生，和前仆后继的其他后生，哪来的自信。
四
值此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之际，我想起一部少时看过的烂片，《太子爷出差》。这部功夫喜剧片其烂无比，打斗更让人不忍直视。最后，两派大BOSS终极对决，既是正邪之争，也算武林地位之争。
正方BOSS：“我要打断你的任督二脉”；“你再往前一步，被我内功打伤的几率越高”……
反方BOSS气贯长虹，冲了上来。
然后正方掏出一把机关枪，射杀了反方。弥留之际，反方难以置信地问了句：“你这就叫武功啊？”
正方的回答理直气壮，让人终生难忘：“有枪不用用武功，怎么成一代宗师啊？”
现实与电影，总有一方更加无厘头。没想到，在冷兵器时代过去几百年后，还能目击以生死相赌的肉搏。此刻我仿若站在喜剧中心，心里不断重复着电影里那句原本给二傻子设计的台词。
来源：侠客岛
文／司徒格子
责编：总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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