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8-13 08:56:00|來源:海外網-人民日報海外版|字號:
與同仁兄相識忽忽四十余年矣。一九五七年我入美院讀美術史系,越明年,轉中國畫系。同仁高我一班,應稱學兄。知其從學黃冑,名師高徒,信為不虛。
同仁質朴其外、高華其內﹔冰清其性、烈焰其情,具有大藝術家不可或缺之素質。而為人又篤厚誠摯,自少及長,自長及老,凡生活中瑣碎事、麻煩事、勞而無功事、無名無利事皆加諸其身。彼毫無怨懟,欣然而往,此種情狀,令我不平,而同仁唯憨笑而已。
他又是一位敏於所感、情至筆隨的天才。一九九五年他來巴黎,一日攜數十百張水墨畫至我鄉間別墅,令我瞠目久之。所畫為希臘、羅馬石刻,為非洲黑人木雕,為獅虎象豹之類、怪獸異禽之屬。且皆畫於極為粗糙的糊牆紙上,用筆跌宕奇妙。從藝半世,未見有畫家如此想、如此畫。始而以為荒誕,繼而為之激賞,最后剩下欽佩。欽佩其童心未泯、欽佩其不騖名利,驚嘆他具有一雙善於發現“真”的眼睛,一支欣於表現“善”的畫筆。偽惡者必丑,同仁本能拒絕,真善者必美,同仁則趨之不及。同仁之成功,蓋源此心靈素質。
某日於同仁家中,忽抱來一大捆巨作,室小畫大,唯有鋪地觀賞,再一次令我結舌久之。畫面施以濃、焦、枯墨,所畫為甘藏人物,為晨曦黃昏、為荒原野草、為耕牛駱駝。印象是蒼莽、豪縱、恣肆,《庄子》所謂“深閎而肆”者也。其中亦偶有碧眼黃發之洋人深皺皓髯之老翁。其筆力之深雄渾厚,足可以令怯懦者振而起、令狂驕者愧而戰栗。杜工部“語不驚人死不休”,同仁是其儔焉。唯見線條如屈鐵、如古藤,刻入縑素,力可扛鼎。初亦以為離譜,即之為肯定,最后隻有拜服。“奇音在爨,庸聽驚其妙響”,自以為識見不凡而“庸聽”如我,對王同仁必欲自立門戶、不寄前賢檐籬下的不斷探索,實在至為欣賞。
王同仁藝術道路略類高低欄之障礙賽,必自設阻隔而飛躍之,一而再之,再而三之,至今不以標榜風格為目標,而以隨心所欲為愜意,恆變不居,以六十歲之翁時有異想天開。非天賦穎異、笑傲一世之豪杰不敢以藝術生命作此孤注一擲之遠游。同仁以為遠游之目標既定,則可舍棄一切為世人所賞而早已為己所鄙棄者。在美的領域,藝術家應是“來吾導夫先路”的開拓者,而不是俯就時俗,甚至擠眉弄眼之輩。這就是同仁的抱負、同仁的尊嚴之所在。
希臘古哲赫拉克利特有雲:“人不能兩次跨進同一條河流”。同仁深感目下畫界惰性之可惡:不隻反復跨進自己的一條河,踟躕不前,更可笑的是不斷跨進別人的河裡,還以為發現了什麼東西,張揚之、鼓吹之,成為可笑的公眾人物。在這一點上王同仁經常用“知恥近勇”來勉策自己,決不肯做一個從俗沉浮的“知名”畫家。
看王同仁的風發才情,似“生而知之”者,看他跋山涉水,刻苦自勵,又似“困而知之”者。總之,天才加奮斗,造就了王同仁。
“博學之”,言其勤奮也﹔“謹問之”,言其謙和也﹔“慎思之”,言其求索也﹔“明辨之”,言其敏悟也﹔“篤行之”,言其質實也。有了這樣的品格,同仁兄的藝術天地必然廣闊,他精於國畫,兼通油畫、版畫、水彩﹔他是畫家,又擅於籀篆行草。“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這就是同仁的本領。僅借《中庸》篇以概述其身,並總結此文。
(此文作於1999年11月)
王同仁 庄子 畫家 中庸 此文 藝術家 遠游 豪縱 巨作 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