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9-03 09:20:01|來源:人民日報|字號:
明代高僧蓮池大師《竹窗隨筆》載:“趙清獻公嘗自言,‘晝之所為,夜必焚香告天,不敢告者則不為也。’吾以為如是之人乃可學道。”
趙清獻即北宋趙抃,清獻是他去世后朝廷所賜謚號。這句話的意思是說,趙抃是個虔誠的佛教徒,表裡如一,凡白天所為,必先於頭天晚上,整衣正冠,焚香告天,不敢告者則不為。蓮池大師認為,像趙抃這種精誠所至的人,才有資格參禪悟道,否則身雖歸佛,心不修道,那不過是游戲法門罷了。
蓮池大師所指雖是參禪悟道,但趙抃說這句話的初衷卻未必是虔心向佛使然。什麼是不敢告天的行為呢?大至殺人越貨、貪贓枉法的惡行,小至瞞天過海、欺人騙世的丑行,均是不敢告天、不可告人的勾當。不敢告,便不敢做,所以不為,說明趙抃有敬畏之心,敬天道,畏人言,守底線,持操行。
趙抃進士出身,歷任武安軍節度推官、江原知縣、殿中侍御史、右司諫、成都知府等職,官至參知政事(副宰相),以為人正直、立朝剛毅著稱。任御史期間,他敢於直言,彈劾不避權幸,曾使違法亂紀的宰相、樞密使、翰林學士等位高權重者罷官去職,人稱“鐵面御史”。最值得一提的是,趙抃做官四十余年,不僅在朝中任過要職,而且任過多地一把手,卻從不像那些同僚一樣,騾馬帆船往家裡拉東西,無論從油水多足的地方離崗離任,僅隻“一琴一鶴自隨”。由此看來,趙抃所謂“不敢告者則不為”,正是他敬畏法度、潔身自好的堅強表白。而“一琴一鶴自隨”,又恰是這一堅強表白所帶來的必然結果。
河北正定已故作家賈大山,也是一位“不敢告者則不為”的身體力行的楷模。他曾在《燈窗筆記》一文中講到趙清獻的故事,並說:
“我也想效法古人,晝有所為,夜有所告,以攝意心。告天?天無言。告地?地無語。告妻?夫妻相愛情深,難免護短。躊躇間,看見小孫女,活潑可愛,一片天真,也懂事了,於是得一方便法門:晝之所為,夜必告小孫女,不敢告者則不為也。”
連在小孫女面前不好啟齒的事情都不為,可見賈先生律己之嚴。他扎根一隅,默默奉獻,一生勤勉,兩袖清風。他這一生,留下的不僅僅有獨具氣韻的文學作品,還有比任何文學作品都感人的精神品質。我想,這也是他“晝之所為,夜必告小孫女,不敢告者則不為”的必然結果。
敢為與不敢為,一字之差,千裡之別。不敢告而敢為,則私欲戰勝良知,利益挑戰法度,這種人缺乏敬畏之心。世上之所以有那麼多丑惡之人、丑惡之行,大都是因為缺乏敬畏之心,什麼都敢貪,哪怕是災民的救命錢﹔什麼都敢吃,哪怕是瀕臨滅絕的物種﹔什麼都敢排,哪怕是致癌的污水﹔什麼都敢賣,哪怕是初生的嬰兒……較之行為上的大膽,這些人在言語上卻往往謹小慎微,稍露破綻則千般掩飾萬般否認,對同謀者尚且守口如瓶,更遑論“焚香告天”了。
然而,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能笑到最后的,絕對不是敢於沖破法律、挑戰良知、看似強悍的“敢為”者,而是“不敢告者則不為”的表面柔弱者。老子說:“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意思是敢於挑戰天道人心的將自取滅亡,敬畏天道人心的則終其天年。
表面柔弱的人,往往並非懦弱。順天應人,與世無爭,見錢能把握好分寸,見利能守得住底線,得意而不忘形,失意而不喪志,說明他有所敬畏、有所堅守。所以,潛伏在不敢者內心深處的,卻是另一種敢,一種決不逾越法律、道德和良知底線去爭奪的敢,一種勇於與內心的畏縮、人性的脆弱戰斗的敢,這種人內心強大,意志堅如磐石。
看似表面威風八面、無所不能者,內心卻常常脆弱不堪。雁過拔毛、錙銖必爭、巧取豪奪、唯利是圖,盡管腰纏萬貫又如何?這種名不正而言不順的資財,很多是見不得天、見不得光的。同時,東西多,牽絆多,東西貴,心裡累,那些東西是要費心勞神傷腦筋的,內心必不安寧。內心既無安寧,何來強大?稍有風吹草動,便如驚弓之鳥,一旦東窗事發,還得鋃鐺入獄。因此,在國外擁有別墅的也好,用汽車拉茅台酒的也罷,最終不過落了個空無一物。不能告人的注定不能為人所承認,不敢告天的終究不為天地義理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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