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2-23 10:27:51|來源:海外網|字號:
海外網12月23日電 據新浪娛樂報道 走進姜文工作室,制片人馬珂,編劇廖一梅和於彥琳招呼我吃雞肉和豬蹄。宣傳總監閻雲飛,用那個屏幕已經碎掉的手機快速收發著八方資訊,一覺醒來,他的微信上多了160多條未接信息。
老姜還沒來,我們先聊著放映事故和3D字幕的效果,每一個千辛萬苦誕生的作品都是這樣,首映這幾天,工作人員心裡沒有別的:除了電影,還是電影,除了票房,還是票房。
我一眼瞄上了廁所門口寫的字,大致意思是“上廁所前,朗誦一下這首詩,可以讓你上的順暢一點。”
這首詩其實是歌詞,Louis Armstrong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
I see trees of green, red roses too
I see them bloom for me and you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前幾天發生一件特別好玩的事情。朋友問我是不是演了《一步之遙》,我說沒有,對方說片尾字幕有你,“是不是我看錯了。”
看片之后,我發現果然有我的名字,和一群參演該片的記者在一起。這讓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我其實去過,但是我忘了?或者我去探班,攝影機把我拍進去了?
現實又產生了不確定性,你看到聽到的,其實沒有什麼是一定真實的。這樣現代主義的表達,充斥在姜文所有的電影裡。
一晃神的工夫,姜文回來了,穿著件長大衣,派頭很足。然后我們走進他的屋子,算上姜老,6個人把我圍了起來,一起接受採訪。
這時候陽光洒在姜文的臉上,好像一道光環,身邊《一步之遙》團隊的人則像是他的信徒。我突然發現今天的姜文讓我感到有點陌生。他的臉比我想象的長,耳朵比我想象的大,鬢角間一絲白發透露出他的疲憊。採訪中,姜文的講述誠懇而坦率,隻有面對審查等敏感問題,才顯得有些含糊。最近這些年,這種來自姜文的誠懇,在面對媒體的時候已經不多見了。
其實《一步之遙》的口碑並不算糟糕,我身邊懂電影的,愛看電影的,平時不怎麼看電影的,都有不少人表達出對這部作品的喜愛。首周末票房沒有之前預計的4億,但也沒比預想中差那麼多,況且來日方長,平安夜還沒來呢,一月份又有多少電影可以和《一步之遙》較勁呢?
不過看得出來,姜文沒有以前那麼淡定了。《讓子彈飛》的時候,他根本不在乎被誤讀,但是這次,他開始為自己的電影做一些點到為止的詮釋。不管怎樣,能夠和姜文這樣的導演,放下各種外界紛擾,安靜聊聊電影,已經很讓人滿足了。
在我看來,《一步之遙》和《讓子彈飛》最大的區別,就在於講故事的方式。《一步之遙》不像《讓子彈飛》那樣老實,它更曖昧,更荒誕,更任性,沒有執行任務或者調查、復仇這樣常規的套路,於是就容易讓觀眾出戲,更挑觀眾。
這是一個和《黃金時代》相似的悖論,你拍一個作者電影,就別指望所有人都喜歡,如果你按照商業電影的模式來運作,那多少是會出問題的。《一步之遙》運氣不錯了,中國的觀眾寬容度那麼高,擱在國外,這樣的art-house電影,一定limitedscreening,妥妥的。這個賀歲檔,《一步之遙》和《匆匆那年》交相輝映,這可真是神州大地的奇跡啊。
80分鐘的對話結束之后,姜文突然問我:
“標題你想好了嗎?”
“還沒有。”
“我給你出一個怎麼樣?”
“好啊。”
“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我最后沒用這個標題。
附:
對話姜文(完整版)
怨念是尋找真相的障礙
“惡毒的評論,讓我感到嘆息”
王玉年:你的電影裡有太多曖昧不清的東西,讓觀眾有了各種解讀。比如大家認為馬走日一定是個太監,不然為什麼不和完顏英在一起呢,而且他是太后身邊的紅人。
姜文:(大笑)這個我覺得有道理。假如馬走日前面那段不是吹牛的話,或者你沒聽出來他吹牛的話,這個說法是成立的。那你跟太后這麼熟,又在炕頭上跟太后聊天,這兩個柱子是成立的。
問題是馬走日顯然是在吹牛,他是不是個滿人都可以打問號,一個愛吹牛的人嘴裡說出來的話(不可信)。
我覺得隻有最后他面對槍子兒時候的那些話接近真實。他和武六說,我可以走向死,但你不能為我再死,因為我不值得你這麼愛。這個時候我覺得馬走日是個有底線的人。
但是他囫圇吹牛的毛病,語感一時半會兒還改不了。所以在那還聊,“你看人大姐頭發是白的,心是紅的。”他改不了這個……他有討厭的一面,也有可愛的一面,但最后一個本來不遭人待見的人,做出了不起的事兒。當然這不是蓋茨比了,了不起的馬走日,應該這麼講(笑)。
馬走日是不自覺地通過和各種角色的碰撞,一次次地撞到自己其實並不低的底線。最后通過武六和她媽機槍的碰撞,發現無論如何,我不能讓您再出事兒。這跟他第一次看完顏翻車死就跑了,是截然不同的境界。
王玉年:那就是說這次你演了一個騙子,像《讓子彈飛》裡面的葛優。
姜文:我們面對這樣的情況少嗎?我覺得我們基本上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長大的。
那天我跟朋友聊天總結出來,一言以蔽之,我拍的就是尋找真相的電影,不斷在尋找什麼是真相。當然在尋找真相的過程中設一些騙局,如果大家戳穿騙局的能力越來越強,不但在電影裡能找到真相,在現實中我們也能找到真相。
人的這種怨,貪、嗔、痴是吧。尤其是怨,是人們去尋找真相的阻礙。一怨,就容易在原地晃或者往回走,或者橫向亂倒,這樣的話我覺得就是在浪費生命。
像前些日子的一些評論,我看了也覺得很可悲。一個惡毒的評論隻能反應你這個惡毒的世界,而你們就是在這個惡毒的世界裡邊生活,我確實為這種事兒嘆息。其實可以批評,可以嚴厲,但是尖酸、刻薄、惡毒不起作用,就像手撕鬼子一樣。理性、尋找真相,我覺得這個是人類需要的勇氣和修養吧。
麻醉觀眾,這不算有責任心
“不順溜著講故事,最貼近生活本質”
王玉年:《一步之遙》從頭到尾都有馬走日的旁白,他的語氣極其誠懇,推心置腹。有點像石揮在《我這一輩子》裡那個腔調。但我越是聽他很誠懇地講述,我就越懷疑……
姜文:眼前看到的就不能信。
王玉年:你以前的電影也是這樣,強調記憶的不確定性,是不是刻意想要這個效果?
姜文:我不是想要這個效果,對我來說,世界是這麼長的,我沒有辦法離開我所生活的世界。我們耳朵也經常聽到一些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絮叨。這種美麗的聲音,誠懇的聲音……我也是在各種爺爺講故事的環境下成長的。但是故事跟現實很不一樣,而且你看一個人的自述和看他的行為總是有距離的。那馬走日的自述和馬走日的行為,為什麼就不能有點距離呢?我覺得距離還不夠。當然實在拉不開我就把聲音往老了弄,其實他電影裡邊不這麼說話。
廖一梅:而且他沒到那麼老就死了。
姜文:對。本來最早的時候(有這樣的台詞),“這都100多年前的事兒了,我還是跟你們說說吧。”就更扯。
你說得對,從《陽光燦爛的日子》裡邊我就開始自我攪局了。不是說讓觀眾看不懂,而是不想順溜著講故事,這其實是最貼近生活本質的一種敘述。因為其實大家伙也都並不完全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現實,要不然大家不會寫微博、寫微信,把心裡話或者不是心裡話的在那瞎叨叨。
王玉年:我們記者去影院採訪觀眾,看完之后沒一個人願意發言。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況,按道理說,觀眾自己花錢買票,喜歡和不喜歡都願意說。
姜文:這個就起到了我們電影的作用,看完電影你會更愛自己。我原來就說過,愛自己要對自己負責任。
王玉年:就是沒想好別瞎說。
姜文:所以我覺得原來那幾個恐怕都是看之前就寫好的(笑)。
王玉年:我覺得看完這部電影,會讓觀眾產生挫折感,因為和預期不一樣。他們希望看到又一部《讓子彈飛》,或者是可以被簡單歸類的作品。
姜文:電影其實在追求和常規不一樣,或者說藝術本身在追求和常規不一樣。人們都不斷勇敢問前,探索藝術的方式方法。梵高也好,畢加索也好,其實都在做這種事兒,包括齊白石……
戲劇、電影是通過故事告訴人家一個東西,其實繪畫也是。但是講故事本身並不是一個最后的目的,或者把人畫像也不是一個最后的目的。怎麼能在講故事的過程中對故事本身有一些不同角度的顛覆,這可能其實對認識世界是有好處的。其實大家欣賞無數作品,無外乎也是要更多的辦法去接近真相。
建立一個完整的東西,當然不容易,但是破壞了再建立,顯然是需要能力和勇氣。所以我從第一個片子開始,就這樣做,我可以建立起來,但是我可以隨時把它消減掉,然后再建立起來,我覺得這個才是對觀眾有責任心的。而不是說你看麻醉了,還得要醒一下,然后再麻醉一下。要不然就隻剩麻醉了。
到底和觀眾做真心朋友,還是酒肉朋友?
“王天王成了王天王,看戲的還是看戲的”
王玉年:為什麼給觀眾那麼多鏡頭?我從來沒看過一部電影給觀眾那麼多鏡頭,花域大選、演文明戲、拍電影、大帥引渡犯人……
姜文:心裡有觀眾撂不下。還是群眾演員禁拍,這些人確實演得好,都是專業的。好多電影群眾演員不禁拍。你說,你先說完。
王玉年:但是觀眾想看你,想看演員……你是想讓電影院裡的觀眾,通過銀幕看到自己嗎?
姜文:那倒沒有。一個巴掌拍不響,得兩頭互動才能造成氣氛。就跟打仗似的,有共軍也得有國軍,兩邊才能有打仗的效果。
另外王志文那段戲很有意思,按照文明戲的拍法就是線性講個故事,又直接、又了然、又有效。但那是很幼稚的戲劇方式,不能說無效,有效。但是我們為什麼不僅僅按照王志文和武六的那種默片的拍攝方法,解讀真相呢?因為他們遠離了真相,隻追求了一種表面的效果,觀眾看得很過癮,很懂,也很投入,但是離真相太遠了。
第一,我們很尊重觀眾﹔第二,是用王志文式的尊重還是武六式的尊重,還是用武六后來的尊重。寧可反叛家庭,拿出槍來,也要弄清楚其實馬走日不是你們看的那樣。
其實這條線是很有現實性的,早就有以王志文和武六為代表的忽視真相,隻追求表面效果的人存在。我隻以為是在文明戲時代存在,但是現在仍然存在(笑),仍然存在那些看完首映之后的大量的評論之中。
為什麼(這樣的現象)被我們拍中,為什麼居然還有這樣的人或者這樣的思想。你看王志文那個角色,他根本不打算去研究真相,而且陶醉在自己扮演的那種,劇場轟動的效果裡。他當然很成功,王天王嘛。
大家伙按照謀殺、圖財害命來解釋馬走日,是解釋得通的。在這樣的情況下,要不要面對真相,這就擺在馬走日和觀眾,和我們編劇隊伍面前。我們要給大家看真相,我們起碼願意把觀眾帶到可看真相的方向。
這就是現在對這電影討論的一部分,只是電影沒有往深入討論,當然他們也起了好作用,開了個頭。(觀眾)看不懂也是這個意思,那我們去找真相在哪裡。
我覺得王志文還算一個戲子心態了,就是想要自己的某種一畝三分地的喝彩,而由於惰性和智商的盲區,他不打算,他也找不著。但是有接近真相的,像項飛田,他是故意關掉這門,故意往別處帶,因為這個東西對他有好處。
王玉年:現在有很多電影只是為了觀眾的錢,或者為觀眾的需求定制一部作品。有一個說法特別有意思,通過觀眾對於《一步之遙》的判斷,可以看出來他是從《讓子彈飛》開始看姜文,還是以前就開始看。
姜文:這個說法有意思。其實你要從《陽光燦爛的日子》開始看我的電影,這事兒就沒有困惑,《陽光燦爛的日子》本身早那樣了。
王玉年:中影南方新干線(中國最大的院線之一)的總經理趙軍提過一個觀點,他說現在中國的影視作品裡,是流氓無產階級的聲音佔主流,迎合他們的電影市場反響就好。而且隨著互聯網的發展,特別是移動互聯網,帶來了一股自下而上的逆襲。比如像《萬萬沒想到》……
姜文:什麼是《萬萬沒想到》,電影?
王玉年:網劇。他的主角是王大錘,一個所謂的屌絲,他嘗試反抗,反抗無果,就用自嘲和自黑消解矛盾。
但是你的電影不一樣,比如《鬼子來了》中國的農民愚昧自私﹔《讓子彈飛》結尾,老百姓是烏合之眾,見風使舵﹔《一步之遙》看文明戲的觀眾也是,完全不顧真相,就隻知道傻笑。這樣的表達,可能會讓你無意中站在了觀眾的對立面。觀眾覺得,你不是在替我說話,我看你的電影,得不到我想要的。
姜文:或許是有道理吧。但問題是利用大家的感情達到自己的目的好,還是對大家心靈真正有關懷,或者真正跟他們感同身受,來尋找一個更美好的辦法?
簡單說就是宣泄重要,還是朝正確方向行走重要?我認為后者是負責任的,前者是利用性的。我替你喊一句話,你跟我兜兒裡塞點錢。但這個對誰有好處呢,暫時的有效又能怎麼樣呢,隻能讓大家陷入泥潭更深。
就像王志文做的那些,我今天隻用不殺,明天隻殺不用,后天又用又殺,你看我戲得看三回。那麼馬走日有沒有殺完顏英,他不跟大家討論這個。我給你龍蝦三吃,大家很滿足,又能同時看到馬走日丑惡卑鄙的靈魂,對妓女的殘忍,當然有效。所以王天王成了王天王,看戲的還是看戲的。
其實從莎士比亞時代,從古希臘時代,他們已經明白,看完戲再出去比看戲來之前能有點營養,哪怕一點點。但這點營養可能並不舒服,你憑什麼告訴我他沒殺她啊,我就覺得他殺了。一個妓女跟嫖客能干什麼好事兒,讓他殺了行不行。那你殺了我就給你錢,你殺三回我給你三回錢,干不干吧。王天王是干的,王天王最后穿金戴銀,但是豈不是更污濁了嗎?
我並不是說非要去教育大家,不必。我隻告訴他,嫖客不一定非得殺妓女。而且這個妓女他有了錢,他倆不一定是金錢的關系。那當然王天王成了更大的天王,葛優成了租界裡邊華人警探的精英。其實最終得意的受益者是這兩個個人。我就是這樣一個想法。
王玉年:而且特別有意思,周韻在這裡演的是一個拍電影的人。而周韻是對馬走日到底殺沒殺完顏英質疑最大的,她是帶著一個電影的眼睛在質疑這個世界。
姜文:我覺得她是帶著一個任性的眼睛。她不一定是一個合格的電影人,但是她趕巧有那樣的個性,起碼跟同父異母的弟弟是不同的態度。其實武七的家是真正的王國,而且他對王天王也不尊重……
王玉年:對,剛剛想問這個,王天王在那個權勢的階層裡,一點地位都沒有。
姜文:對對。所以我還是願意通過作品,和觀眾分享真相在哪裡,我覺得當觀眾作為年輕人長大的時候,當觀眾靜下心來思考問題的時候,他們才覺得我才是他真正的朋友,不是酒肉朋友,偶爾我們也一起喝點酒吃點肉,但是我不是他們的酒肉朋友,我願意跟他們當知己。
廖一梅:知心大哥。
姜文:不,觀眾是我的知心大哥,還有我的知心大姐。所以為了知心大姐,知心大哥,我們為他們在做一版2D的,因為很多大哥大姐看3D版覺得暈。不是光看我這個,他們看所有3D電影都覺得。所以說我們能不能看看做2D的。
王玉年:拍這電影據說花了3億,做知心小弟的成本是不是有點高啊?
姜文:成本是高。我覺得這樣,這個世界雖然有很多資本主義的思想蔓延,但的確人生不是一個患得患失的機會,這樣真的就活一次沒多大意思。成本利潤這個事兒對買賣人來說是必須去做的營生,但不是全人類必須遵循的活法,有些事兒不應該考慮成本。都那麼想,這父母、孩子、對象這怎麼搞啊這事兒,都扒拉算盤算這事兒。
王玉年:想問一下馬總,剛才導演說有些事兒是不需要考慮成本的,你怎麼看?
馬珂:成本是我考慮的事兒,導演做導演的事兒,制片人做制片人的事兒。他把他的事兒做好了之后,我們把我們的事兒做好。
姜文:我們有好幾個巡線員,我這事兒一到出邊的時候人家就吹哨了,所以我撂著邊踢。一踢著誰腿,人家給我紅牌,萬一出了界,人家把球給拿了。
馬珂:他可能是這樣,比如他說我有ABCD,我們到時候說行,你把EFG也想出來。然后想完之后說,我們考慮考慮你就AB吧,后邊的不行。自然也就跟著AB走了。
大數據更像競選綱領,電影不排斥互聯網
“有人性的需求在,戲劇和電影不可能消失”
王玉年:最近有很多新名詞,比如判斷一部電影有沒有互聯網基因,還有看電影制作有沒有互聯網思維,是不是互聯網電影,你怎麼看?
姜文:互聯網電影,什麼意思?
馬珂:大數據。
姜文:難道這不是一種營銷的方式嗎?但實際上我不相信大數據有那麼准確,或者說根據這個能拍出《紙牌屋》來。就好像競選,政客的綱領都在替大家考慮,你的醫保,你的工資什麼,但是實際上他們考慮的是誰當總統。我覺得《紙牌屋》顯然不是所謂大數據能制造出來的電影。
王玉年:前段還有人說因為有互聯網,電影院可能會消失,你怎麼看?
姜文:互聯網顯然在起著作用,而且作用已經超過互聯網本身最早的初衷。但我覺得它是一種方式,關鍵看用這件事兒的人到底想做什麼?
至於電影將來在哪看,我不是特別關心。我覺得我只是相信不可能沒有電影,不可能沒有戲劇,但是戲劇、電影用什麼樣的方式跟人聯系,這個我覺得無所謂,大家怎麼舒服怎麼看。或者植入一個芯片在腦子裡,隨時“啪”,就可以在腦子裡變出各種戲來看,也可以,白日夢嘛,幫助你做夢。總之,他實際上人們的一種需求,就像食色一樣,能不能在我眼睛看到的現實之外還能創造一個世界,供我滿足。隻要有這個人性的需求在,戲劇和現實之外的這種世界永遠不可能消失。用什麼辦法,我覺得不特別重要。
或者換句話說,可能更便捷或者更絢的辦法,那有什麼不好呢?
王玉年:但是你的電影不是讓人逃逸的。比如看《變形金剛》,我就什麼都不顧,看完就完了。但是看你的電影總得動腦子。
姜文:我覺得其實動腦筋才是真正的逃逸。你啥都不想,哪也去不了。也就是說你能不能真正通過一次一次的所謂逃逸,讓自己的內心和認識發生變化。
否則還是那樣,糟心還是糟心,惡毒還是惡毒,那對誰有好處?對不對。所謂地獄就是自己造成的,你認為在地獄裡邊,你的感受都是地獄。
我覺得看到什麼不重要,關鍵是用什麼方式來表達,表達之后對自己的責任很重要。看見冷風吹來,你穿的衣服並不多,你可以罵,什麼破天氣,但是這種東西就會讓你代入一個痛苦的感受當中。你如果覺得,我很需要這種清醒的感受,或者說冬天就是這樣的,終於來了,你就是另外一種感受。你可以選擇最糟心的表達和感受,但是這感受主要是發自你的心裡,它還會再回到你的心裡。
王玉年:有人認為這部電影對話太多,像舞台劇。而電影化的表達不夠多。
姜文:這可能是我四個電影裡邊話不多的,《讓子彈飛》比這話多,《鬼子來了》比這話還多。
言之有物需要人表達。人原來不會說話,猴的時候,嗷嗷叫,現在猴還叫呢。有的猴也不說話,無聲的生物很多。人開始能說話,這個表達是很重要的,需要表達,需要聲音,需要語言和各方面的溝通。當人在表達能力相對弱的時候會採取高倉健式的,以不變應萬變。這個也是一個電影的方式,(學方言)“額們農民不會說個話”,也是可以的。但是不是沒有內心活動?
以往確實有很多電影,因為他們不會寫詞,把缺點變特點了,造成一種冷酷式或者沉默式的方式,這個在80年代已經有過討論,對我來說這沒有障礙。我覺得電影也可以說話,也可以不說話。你也可以簡單的對打,李小龍那樣也可以,史泰龍那樣也可以。但是幸好人作為一種生物是比別的東西會說話,這個進化的結果我們不能放棄。關於話劇,(指廖一梅)她是前輩。你把人家孟京輝的話劇給寫成電影,你把我的電影為什麼就寫成話劇了?
廖一梅:我哪有那麼大勁啊,我一個人能趕上九個編劇?你說《鬼子來了》話不比這個密,《讓子彈飛》話不比這個密?我覺得這個好像挺奇怪。
姜文:昆汀更話嘮,我反正願意看話嘮的電影。
我特願意跟記者聊天,這裡人少,500人一起我就成王天王了。因為確實是這樣,你越面對眾人的時候,離真相越遠。因為他為了讓大家開心(就要討好)。
王朔是雌雄同體,看男女關系更透徹
“王爾德是gay,我可不是啊”
王玉年:故事裡可以看到馬走日對女性感情上的歉疚,這是你,還是編劇王朔的投射?
姜文:我去,這個我不好說,因為這孩子帶了這麼多基因在裡邊,早已經混在一起了。說實在的,這次女性作家的出現,對這個片子的貢獻是顯而易見的。你說得對,王朔老師對男女之間的關系比我本人看得透徹。
廖一梅:我原來說過,姜文以前的戲裡邊。就像王爾德說的,(女人)是用來欣賞的,不是用來了解的……
姜文:王爾德是gay,我可不是gay啊,他兩頭都明白。但是王朔又不是王爾德,王朔是雌雄同體,對吧。
廖一梅:對,每次我跟王朔說什麼事兒,他永遠站在女人一邊。他說,我是你們一頭的,這是他的原話。
姜文:但是他有時候跟我也能站在一塊,兩頭都行。
廖一梅:那從本質上來講,其實創作者都是雌雄同體的。
姜文:王爾德是兩頭都不行。
廖一梅:他沒有,人家結婚有孩子,絕對不是同性戀。都行,兩頭。我就說創作者本身其實都是雌雄同體的,我覺得沒有完全的一個男性角度和女性角色,只是說在這方面女人會怎麼干(重音)這個事兒,會怎麼思索這件事兒。(姜文:太狠了啊,你這個“干”字有性暗示,輕點讀。)
女人會怎麼推進這件事兒,會怎麼想,這些東西我覺得對姜文來說確實有點一頭霧水。其實這種男女之間的不能溝通,是上帝設計的程序,又互相有吸引力,又互信曖昧,但是又完全不能理解,才會產生出那麼多故事,才會反反復復,從有人類以來男女故事就不斷被講,沒有誰能說到根,就是你是說的完全的表達。
姜文:終結。
廖一梅:對,沒有終結。這個馬走日其實是一個從完全不理解,到慢慢地……
姜文:到最后還惦記,(女人怎麼想的)誰幫我打聽打聽啊,他還是不明白。
於彥琳:我一個朋友和我說,看完《一步之遙》,覺得導演替我們女性復了仇。她有一個男朋友,但就是不跟她結婚。然后她就想說,你不跟我結婚是吧,我死了我看你會不會難過。然后這戲裡邊剛好完顏英死了,她就往后看得覺得很痛快,說這馬走日倒大霉了,然后就特別痛快。
晚上回去她又想這個事兒,如果她真像完顏英一樣死了,她上天還有一雙眼在看著她前男友受這些罪,她會怎麼辦?她后來認為她可能會像武六一樣,怎麼著也要救他。所以她認為這個片子的兩個女性,其實講的是同一個女性的心理。我的朋友都說這電影第一次看有點蒙,因為信息比較多,簡直就跟吃了一頓大肉似的。但是第二天一消化,覺得哪哪都能理解,什麼都在。
看觀眾對電影的讀解,我有點幸災樂禍
“一石激起千層浪,我還求什麼啊?”
王玉年:電影裡有句台詞我印象很深。感謝大清亡國,咱們就都是暴發戶了。在電影裡也提到newmoney和oldmoney的概念。你是不是想說,現在這個社會也是暴發戶橫行的時代?
姜文:寫這個戲沒有更多的往現實聯想,是為了塑造這個人物。但是每個人都是生活在人類環境當中,有人的地方就有newmony,就有oldmoney,反正money不是old就是new,這沒什麼更多的新鮮的東西。這不是特別大的特點。我是這麼理解的。
王玉年:幾乎你的每一部電影都會遭遇符號學的解讀,《一步之遙》據說也是因為這個在審查上遭遇了問題。有的人看見手槍就覺得暗喻生殖器,看見大腿就覺得有性暗示。這是你電影的豐富性造成的觀眾誤解呢,還是本來就真的有所指。
姜文:這個也不為過,他可以這麼想。不是早說過嘛,看見什麼想什麼,這不是《紅樓夢》自己的問題,是欣賞者面對作品在表達他自己。
其實我忘了說句話,現在所有人的感官跟我沒關系,跟作品其實也沒關系,我隻把這東西給做這兒。你認為她懷孕了,你認為她是男的,你認為她是誰的老婆,這跟他們沒關系。
我其實這個時候是很高興的,有點幸災樂禍。就好比蒙娜麗莎是單面鏡,我在后面,看見大家對這個東西的反應,甭管他是惡的、善的。那句詩怎麼說,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一石激起千層浪,我還求什麼啊?一種創作者的幸福在這裡。
王玉年:你那麼喜歡紀錄片,有那麼追求現實和虛構的關系,為什麼不拍個紀錄片呢?
姜文:你怎麼知道我沒拍過,我拿手機拍了好多東西呢。但是紀錄片並不意味著等於現實,只是另外一種方式。
我看老紀錄片,這個東西不能當成真實,而用一種接近真實的方式來拍,但是你能看到當時麥浪的氣息,風的氣息,甚至車轍是什麼樣子的。我看30年代戰爭紀錄片,定格看看蔣介石和張學良那個衣服的質感是什麼樣的。我說他們的衣服為什麼那麼厚?后來我發現,當然當時的紡織工藝差點,可能會織得比較厚。第二,扣子為什麼顯得比現在的扣子大?
其實大部分情況下是因為人矮,這個扣子可能沒多大變化。同樣的料子給一米八(的人)做,同樣的扣子給一米四(的人)做,這料子就顯得厚,厚了就顯得大。
還有美國吉普,電影裡美國人開著都很帥的,我往上一坐,腿真沒地擱。包括我買40年代美軍軍裝,我穿不進去。就那個時候的高個不多,你看那槍沒變化,你看那照片,槍比那日本兵腦袋還高,這個有意思。我到德國看他們的展覽,那帽子咱們戴其實都小。你可以想象,二戰實際上是一幫矮子在打仗,這個是有意思的。
如果我拍古裝片,我覺得都得找30歲左右或者30歲以下的人演,就15、16到30之間。因為那個時候,人活七十古來稀,那是幻想,很多人都40多歲就死了。沒有老頭,35就是老頭,你得這麼拍一個電影,那才是古代。但我這麼拍人家又看不懂了,什麼啊這是,這麼年輕全是老頭?
可能在三國的時候就沒有我們想象的老頭,頭發還沒白呢,死了。營養又不好,缺醫少藥,怎麼可能活那麼長呢,對不對?所以那個時候人家說諸葛亮26、27歲,周瑜什麼30來歲,那都是中老年了,不是年輕人了。
姜文 EFG newmoney art-house 讓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