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濤：韓國國會議員為何迷戀打架？

在憲政國度，對政客尤其是高級政客而言，秀，是基本功，是入門卡。不會秀不屑秀不敢秀，你就早早地選擇去當商人或工程師好了。

每次聽奧巴馬演講，身邊總有朋友長聲感喟，頻頻點贊。我一般會正色告訴他們，那些好詞好句都不是小奧自己腦袋瓜子裡想出來的，他身后，有一個強大的寫作班子，針對不同的聽眾，投其所好，量身定制，攢出不同的稿子來。小奧的能耐，在於他確實背得純熟，講得精彩，聲情並茂間，能把智囊團的預設效果實現個八九不離十，因此，他也就相當於一個好演員，擁有一流秀的功夫而已。如果你認同他所闡釋的理念，可以認真地消化吸收，但感動，就免了吧。

美國遙遠，不可比，我們就說說近鄰韓國，政客的秀，也是不得不做的功課，否則，你根本撈不到幾張選票。每到選舉季，你就看吧，城鄉各地，議員或地方首長候選人開始紛紛出動了，他們有的身披綬帶，在地鐵口演講，或分發競選綱領﹔有的則深入農貿市場，與攤主或顧客熱情握手，滿臉堆笑，好話連連。這就叫拜票。有用沒用，至少是個姿態。

在韓國2007年大選前，慶尚北道深山裡的一個老奶奶，看起來能有八十歲了，突然出現在首爾大國家黨黨部門前，點名要見總統候選人李明博。問她為什麼要見李明博，她說要給李捐款。工作人員就跟李聯系了一下，李的智囊團發現，這一個秀的好機會，於是毫不猶豫，馬上安排電視台跟進，讓李明博與老奶奶見面。

老奶奶哆哆嗦嗦地從背包裡掏出兩個扑滿，遞給了李明博。李明博就開始從扑滿裡往外摳鋼蹦，摳了半天，摳完了，全是五百元的和一百元的，一共三萬塊，相當於人民幣150元左右。老奶奶說了一些話，大意是，她知道李明博是苦孩子出身，小時候家裡沒飯吃，吃酒糟，小臉吃得通紅，滿嘴酒氣，被老師懷疑為偷著喝酒，差點被趕出課堂。所以，她希望李明博當上總統別忘了窮人，好好干。

李明博在電視鏡頭前表現得很激動，淚花一閃一閃的。大選后，電視台特地摸到了深山裡，找到了這位老奶奶，老人家拿出那兩個空扑滿，得意地說，就是因為她那三萬塊錢，李明博才當上了總統。當然，真正在暗中得意的，是李明博的智囊團，這樣偶然降臨的機會，他們沒有放過，獲得了滿堂彩。

與此同時，主動的秀，則更為重要。在競選期間，李明博團隊拍了一個MV，在全國各大電視台循環播放。是在一家街邊最常見的小飯店裡，李明博面前擺著一個大號石鍋，裡邊是韓國典型的湯泡飯，李明博像個剛做完苦工的產業工人一樣，在大口大口地吞吃著，燙得直伸舌頭。

這時，一位五十多歲的老板娘出現了，冷冷地對李明博說：“快點塞，塞完快去工作！老百姓都沒飯吃呢，你還在這兒吃什麼？”李明博抬起頭，憨憨傻傻地笑。韓國語裡，關於吃，有多種說法，分敬語和一般用語，而這老板娘說的，是最不客氣的接近罵人話的俚語，用東北話來說，就是塞，讀一聲。

據我的韓國同事講，李明博的這個秀非常有效果，表達了多層意思。一是替人泄火，選前不是有很多人在罵李明博嗎，好，現在李明博自己花錢拍電視罵自己，你們解恨了吧？二是隱含著李明博的政策主張，即主攻民生，做經濟總統。同時也提示著李明博的貧寒出身，暗示他與下層民眾沒有距離。更重要的是，針對前任總統盧武鉉老虎屁股摸不得不容批評的表現，李明博用這個廣告來聲明：我用微笑迎接一切批評。

電視台在大選后也找到了這家飯店的老板娘，她在電視鏡頭前樂得合不攏嘴，指著一張桌子說：“喏，李總統當時就坐在那兒。”

當然，秀在韓國這樣的地方，基本符合其原意，即“展露”或“展現”。說起來，政客們活得也不容易，如果只是像選舉時那樣，偶爾需要秀一秀，那麼經過排練之后靠表演是可以頂過去的。但長期活在時時刻刻不得不秀的環境下，人的本來面目就會逐漸清晰。秀變成日常，偽裝當然要露出馬腳。因而，選民的選擇，才會相對靠譜些。

比如，我們可以舉韓國政壇新秀安哲秀的例。他是醫生出身，后來改行研究計算機病毒，白手起家創辦企業，大賺特賺，迅速躋身富豪行列，一時成為年輕人的第一偶像。然后，他出書，他四出演講，聲望一日隆於一日。於是，舉國上下一致呼吁他從政，參選總統。韓國人迷戀“經濟總統”，李明博就是成功的先例。韓國人更是痛恨現有的政客一蟹不如一蟹，期望像安哲秀這樣的政治新人乃至局外人可以給泥潭般的政壇帶來強烈沖擊。

安哲秀禁不住誘惑，終於下水，先是在大選中為民主黨方面助選，隨后順利當選國會議員。但是，隨著曝光率的增加，人們發現，他根本就是個書生加工程師，離熟練的政治人還有好遠一段距離呢。起初的秀，為他贏得了支持﹔接下來的秀，就是展露真容了。於是，人們對他的熱度，像落潮一下迅速消退。現在安先生可能明白了，什麼叫做騎虎難下。朴槿惠總統任期結束后，安哲秀會不會參加下屆大選？如果參加了，能否取得勝利？到目前為止，都已經變成了未知數。就是說，秀有收益，同樣有風險。

對於秀的風險，韓國現任總統朴槿惠的感受一定最深。大選前夕，她深入街巷搞親民秀，結果遭到一名對社會不滿的大叔襲擊，臉上被壁紙刀劃出一條11厘米長的血口子，據說在醫院裡縫了60多針。此事可以分兩方面看，一方面，是真有危險，萬一那位大叔用的不是刀，而是槍呢？另一方面，朴槿惠遇襲，有一種極為強烈的悲情成分，讓很多人聯想起她的父親和母親。她的母親，是在一次公開大會上被朝鮮刺客暗殺的，刺客本來的目標，是要殺她的父親朴正熙，可以說是母親替父親擋了子彈。可是后來，她的父親，還是倒在了自己人的槍口下，被手下的情報部長槍殺。這種悲情成分，反而催生出了更多的同情票，讓很多中間派最終支持了她。因此，也算是因禍得福，完成了一次意外之秀。

在亞洲，日本和韓國都以議員公開打架而著名。韓國議員在開會的過程中大打出手，歷來是秀場大戲碼。實際上，這種秀也分兩種情況，第一種是真打，比如，總統所在的執政黨要通過一項法案，允許大規模進口美國牛肉，那麼在野黨代表受損害的農民一方，當然就要拼命阻止反對了。但是，反對黨在議會中人數不佔優，如果隻靠投票，肯定投不贏，怎麼辦？隻好充分利用程序阻止表決。在美國，議會少數派有時候會搞那種不受限發言，就是議員霸住講台，說起來沒個完，東拉西扯，讀詩唱歌，甚至可以講上一天一夜乃至更長，直拖到會期結束，本次表決無法進行，就算取得了勝利。

而在韓國，最方便的拖延戰術，則是打架，而且是打群架。你就看吧，那些西裝革履的大佬們，你掐我的脖子，我揪你的頭發，你拎我的領帶，我就脫掉你的鞋。飽以老拳的情況也會發生，但不太多。而且，別以為女議員在此時會退避三舍，她們往往還是發起肢體沖突的先鋒呢。這樣，議會陷入一片混亂，最好的收拾辦法，就是今天的會不開了，議長勉強擠上前台，敲下木棰，宣布閉會。好，在野黨的目的達到，戰爭自動停止。

(責編：於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