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28 09:32:35|來源:海外網-人民日報海外版|字號:
有一位詩人說過這樣一句話:沒有故鄉的詩人是可疑的。這句話不像詩人說的,倒是像派出所的警察說的。然而我想,我也許是一個沒有故鄉的詩人。我的法定故鄉是“哈爾濱”,因為我是在那個最北面的城市裡出生的,但我不知道我與那個城市的任何一點聯系,沒有親戚也沒有門牌號。我是在一個軍醫院裡出生,然后隨軍南下離開這個城市。記得前幾年哈爾濱的電視台來採訪我,做了一個電視專題,題目就叫:愛在他鄉的日子。我是一個錯把他鄉當故鄉的游子,我的鄉愁與精神故鄉是哪裡呢?
在我一生中,生活時間最長的地方是中國最大的城市北京。我先是在這裡讀大學,然后在這裡當教授,編《詩刊》,直至退休,20多年的經歷,這個城市給我住房和戶口本,也給我足夠的機會和成就感。但是,生活得久了,仍有一種隔膜,不喜歡這座城市顯擺的皇家氣派,不喜歡這裡處處擺出給人看的方正與規矩……也許隻有北京才會產生這個詞“北漂”?西安沒有“西漂”,南京沒有“南漂”。外來知識份子,為什麼很難融入並自認為是一個北京人呢?
我常常誤認為是故鄉,並且想到它們有一種故鄉親近的地方有大涼山的西昌和陝北延安。我隨“下放”的母親到西昌生活。那時的西昌,一座偏僻蠻荒的邊城,在飢荒年代我在那裡讀完中學,我在那裡體會到窮困、飢餓和歧視,同時寂寞的大涼山裡也是我一生中讀書最多的時光。
陝北插隊對我的一生都有決定性的影響,在那塊黃土?上,認認真真當過4年農民和軍馬場的牧工,使我對自己有了信心,靠出苦力也能活在這個世界上,對我來說,不再覺得有什麼更可怕的事情了。這對於我來說幾乎是認定為“故鄉”的地方,陝北的一個小山庄,曹坪。我在那兒插過隊,也為那兒寫過詩,如1980年發表在《詩刊》上的《干媽》,但這窯洞注定隻能留在我的記憶裡。多年前回陝北,妻子一定要去看我的舊居,到了跟前,隻剩一孔殘窯,裡邊拴著一頭驢。曾住在這孔窯洞裡的兩位老人已經過世了,兩個矮矮的墳堆就在背后的山?上,他們還守著自已的家。也許,這個破窯洞給予我的,就是這塊高原能給我的,我才為它寫了長詩《干媽》,將這孔窯洞保留在我的世界。知青點的生活雖苦,但還是一種降格的“城裡人”過的日子,就是說,身在曹營心在漢,干農民的活,做城裡人的夢。在這裡和我一道生活過一年的知青,都還記得他們的名字:朱毅力、王明鏡、張桂蘭、鄢小園、郭蘋、沈寧、范家輝、馬德祥……他們當年的模樣還記得起來。我們這一代人,與這個國家有幾乎相同的年齡,驕傲者說是共和國同齡人,更多的是說我們是“老三屆”,是“老插”。無論如何不可抹掉這個“插隊”對一代人的影響。當時我到那老倆口家裡去,是今天的人不太好理解的理由:想徹底改變自已,就是既然不是城裡人了,就做個真農民。我在那孔農民的窯洞裡住了一年時間。作為一個在“文革”時期受歧視的“黑幫子女”,我十分感激這兩個老人給我的一切,這在我一生中都不會忘記,長詩《干媽》,就是我這種生活情感的記錄。
這兩個地方給我更多的是“餓其體膚,勞其筋骨”的記憶,這些經歷成為特殊的精神印記,讓人難忘並且受用終生。但這些疼痛之地,能算作精神故鄉嗎?
我還沒有答案,因此,我知道我是個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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