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恆均：反腐不能再走“文革”運動式的老路

　　2013年發生了很多事，當然也有很多事沒有發生。發生過的事兒中，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反腐”。從原本以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反腐宣言到真槍實彈、席卷全國的“廉政”風暴，規模和級別已經超過了中共歷史上任何時期。僅18大以來，已有18位省部級高官落馬，這在全球范圍內，恐怕也是絕無僅有的。

　　當然，對於一個腐敗重災區來說，大家都心照不宣，這些被揭露的腐敗依然只是冰山之一角吧。一位媒體界的朋友對我說，最近生活又有了一點意思，那就是每天早上爬起來，看看哪個部長或省長又被雙規了，晚上幻想一下他在牢房裡深悔平時仇視媒體監督、最終落到用筷子插喉嚨自殺的情景。對於大多數網友來說，從處長到局長再到部長、省長，直到政治局委員薄熙來，意猶未盡，且胃口越來越大：啊，還有沒有更大的？一定還有，再來一個吧，耶，再來一個，哦耶！

　　聽得我一邊是“喜大普奔”，一邊是心驚膽戰。喜的是這屆領導人順應民意，終於向貪腐開刀了，驚的是在我們身邊和黨內，到底還有多少蒼蠅在狐假虎威，還有多少“大老虎”在為虎作倀？這樣的抓法是不是個辦法？伊於胡底？

　　在《腐敗不除，中國將再次回到原點》一文中，我指出民眾幸福感下降、貧富差距擴大、社會風氣敗壞與道德水平滑落的始作俑者正是腐敗。在《習總在下一盤很大的棋》裡，我也指出，反腐得靠制度，這是治本。不過，我也引用了2013年1月23日王岐山在中央紀委委員學習十八大研討班上的講話，他說反腐敗斗爭要“堅持標本兼治，當前要以治標為主，為治本贏得時間。”講真話，能夠一步治本固然不錯， 但有那麼多利益集團與腐敗份子當道，“標”是如此的強大，除了革命，幾乎是不可能觸動到“本”的。為了給“治本”贏得時間，必須下重手“治標”。

　　當今治標的力度不可謂不大。在《照鏡子、洗洗澡與清黨整風那些事兒》裡我寫道：“過去二十年多年裡，黨和政府一會兒修理農民，一會兒折騰工人﹔一會兒整頓市場，一會兒收緊互聯網﹔一會兒要治理社會風氣，一會兒又要清理色情市場，整來整去，都是整老百姓。結果呢？貪污腐敗愈演愈烈、貧富差距愈來愈大、社會風氣與道德水平江河日下。其實，道理誰都明白，上梁不正下梁歪，執政者對這一切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再不自己整風，群眾就要瘋了，再不主動整黨，民眾就要起而整你了！”

　　習這一屆政府，一上來就抓住了重點——整頓執政黨、純潔執政黨。執政黨主動起來“清黨整風”，並在年底鮮見地發表了一個反腐五年計劃（見《建立健全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2013－2017年工作規劃》）。從這個《規劃》裡可以看到，當局會在狂風暴雨式的反腐倡廉的同時，試圖一步一步建立體制與制度反腐。

　　我堅決支持反腐，但對運動式的反腐有所保留。我當然知道，在當今中國社會現狀與制度體系下，運動反腐可能是最行之有效的。這讓我想起當初毛澤東使用運動整風，用“劃指標”的辦法抓貪腐份子與右派的做法。在“三反”、“五反”與“反右”中，各級政府為了完成上面下發的“指標”，錯抓錯判了不少無辜的人。你說，如果當今最高當局下發“反腐指標”，規定下面各級政府某些權力部們必須揪出某種比例的貪污腐敗份子，你認為會冤枉好人嗎？

　　在《反腐不靠“文革”靠什麼》裡我寫道：對於絕大多數中國人來說，說起文革，他們腦海中出現的圖片和文字都是那些類似的批斗場面：國家主席慘死，國家主席的老婆脖子上挂著乒乓球串起來的珍珠項鏈﹔省委書記的家被抄，省長被插上牌子被批斗，他們貪污腐敗的生活被揭露﹔各級黨委被清洗，他們家裡的物件包括黃金和值錢的字畫被搶奪﹔一些領導人被迫搬出了小別墅，有些領導人甚至失去了保姆，連司機也沒有了（哇?，多悲慘啊！），在一個人民生活水平還是全世界最低的國家裡生活的走資派的子女們享受到特權，結果被勇敢的紅衛兵打得遍地找牙……

　　啊！ 這就是文革？如果這就是文革，你走到街上隨便拉一個普通中國人問一下，問一下他們是否想再來一次？我告訴你，他們不但想再來一次，而且他們這一次還想把所有的官僚都拉到街上去排隊，要槍斃他們。他們說什麼來著？對了，他們說，如果隔一個槍斃一個，保不准會漏掉一大批魚肉民眾的貪污腐敗分子！他們甚至會振振有辭地說：上一次“文革”我們被老毛忽悠了，我們是為他而造反，這一次，嘿嘿，我們是為自己！

　　再次讀我上面這段文字，適逢毛澤東120年誕辰，心情不能不沉重。反腐不能再走“文革”這種運動式的老路，“治標”之后必須找到能夠“治本”之道，才能長治久安。目前，從人類已經被反復証明的辦法看，反腐必須最終得依靠民主制度，這些“制度”包括民眾監督官員、選舉官員，包括各級官員申報家庭情況與個人財產的“陽光法案” ……我都不好意思再說下去了，這些，可是連小學生都知道的啊。

　　我知道一說到“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裡”（習總語），一些人就搖頭，認為貪腐勢力和利益集團太強大，正義的力量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我想，這樣認為的人一是把民眾的力量想像得太渺小﹔二是對當今新一屆領導人的反腐決心與手腕缺乏信心﹔三是——也可能是最引起爭議的——對體制內的反腐力量認識不足，甚至包括對“貪腐官員”們的“反腐決心”沒有任何認識。

　　從制度上反腐，很大程度上要得到官員們的配合與支持，甚至包括“腐敗官員”，隻有他們也開始向往建設反腐防腐的制度，為了不進監獄而主動開始放棄、限制手裡的權力，反腐制度才最終會順利建設起來。

　　這聽起來有些天方夜譚？據報道，今年前9個月，已經懲處大約10.8萬名官員。這些人貪污腐敗了，自然該受到懲罰，但想想這些曾經優秀得不但能擠進體制且還掌握了一定權力的官員們，最終卻得到如此的下場，難道不令人感嘆？

　　夏俊峰殺了人，還有那麼多民眾挺他。這10萬貪腐的官員，哪一個被抓后不是毫無例外地引來萬民歡騰、舉國慶祝？人活到這個份上幾不如豬狗啊，活著可恥，死了，也沒臉見列祖列宗吧？那麼，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為什麼不主動限制自己的權力，從此活得心安理得，活得有地位有尊嚴？

　　正如我在2013年兩會期間寫的那篇 《“刁民”為啥把官員都當成了“嫌疑犯”》裡所說：在民眾眼中，當今中國幾乎達到了“無官不貪”的地步，在這種情況下，“官員”自然就成了民眾眼中的“嫌疑犯”，動輒得咎：官員的子女當官、當代表，網民冷嘲熱諷，說他們子承父業、蛇鼠一窩﹔官家子弟去經商，也遭到民眾非議，說官商勾結﹔好吧，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於是官員們把子女送到國外去定居，結果呢，更嚴重了，全民鼓噪要懲罰“裸官”——今天我還要告訴貪官們，即便把兒女送到海外，由於錢來的不明不白，那些孩子幾乎都或多或少存在心理陰影，常常出事，難有大成。

　　在另外一篇博文《沒有法治保障，大家都是“弱勢群體”》裡我也表示了相同的意思。官員們（包括那些腐敗的官員）必須認識到，中國如果能夠度過執政黨自身建設的這一個難關，必須清除絕大多數的貪官污吏，也就是說，不管你現在官當到多大，隻要你貪污腐敗了，你就不單單是民眾眼裡的“嫌疑犯”，而是共和國法網籠罩下的“在逃犯”，至於什麼時候收網，你到死之前或被抓進去之前都不會知道，不信，問一下公安部副部長和四川政協主席？

　　作為中國最有能力的一批人，活在這種擔驚受怕之中，你覺得這樣活很有意思嗎？但讓貪官污吏終身恐懼的代價是讓中共執政黨保持純潔性、不亡黨亡國而必須付出的！

　　當然，不排除少數貪官污吏心存僥幸，例如有一些認為習總這代領導人反腐就是“三把火”，或者“殺雞儆猴”，只是為了牢牢掌握權力，很快就會“點到為止”，隻要熬過這段時間，就會安然無恙——以前不都是這樣過來了？

　　且別說這些心存僥幸的貪腐份子這次可能真錯了，即便你對了，你認為在國家存在如此深重的貪腐之下，哪一位領導人可以任憑猖獗的腐敗蔓延而能真正牢固地掌握政權？——說個並不過火的話，當局不主動清除你們這些貪污腐敗份子，總有一天，民眾會起來清除你們，包括那些本來應該清除你們的人。我的《七十年大限》也許不夠准確，但絕對沒錯。

　　說到“貪污腐敗”，大家第一時間想到的一定是貪污錢財、收受賄賂、包二奶、生活腐敗，其實最大的“貪污腐敗”是對權力的貪腐，對民眾權利的侵蝕。對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污吏，嚴刑峻法很可能起到一定的威懾作用，但超出法治范疇的運動式反腐本身可能滑落成另外一種更嚴重的腐敗。不受限制的權力是一切腐敗之最，也是一切腐敗之源。查一下全國各地的腐敗案件和“維穩事件”，背后都有濫用權力、欺壓百姓的血淚事實。

　　因此，2013年我雖然寫了那麼多涉及反貪腐的博文（見下面連接），但這一切都是從一篇博文開始的，那就是去年今日的博文《以史為鑒，順應民意，慎用軍警》……

　　好，讓我們期待2014年更多、更大的“大老虎”落於法網，更讓我們期待反腐的體系與制度盡快完善起來，不要養虎為患，中國人沒有義務也再沒有耐心養大一個一個的“大老虎”！大老虎，打老虎，大老虎……哦耶！

　　楊恆均 2013.12.31

　　參考閱讀：

(責編：牛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