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的社會穩定問題表現多樣，基層政府的反應在維穩上居於關鍵環節。但是，這絕不是說，基層政府的反應越強硬、越敏感，維穩就越能實現。恰恰相反，目前維穩面臨的一個基本困境正來自基層政府某種程度上的過敏反應。我把基層政府的維穩機制總結為這樣一個三角：拔釘子-開口子-揭蓋子。

所謂“拔釘子”，是指基層政府對上訪者尤其是上訪組織者採取強力打壓的方式。“開口子”是指基層政府滿足上訪者的經濟要求。“揭蓋子”是指高層政府要求基層政府改善其服務，糾正其不端行為，甚至對因為貪瀆或官僚主義等問題導致不穩定事件發生的基層官員進行懲處。這三種技術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一直是維穩的基本手段，但到后來拔釘子與開口子之間的張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度。

這是因為：一方面，由於社會穩定問題的重要性上升了，穩定壓倒了一切，各級政府尤其是基層政府的維穩壓力是空前的，維穩的狀況關系到是否對基層官員所有政績一票否決的問題，因此，基層政府在缺乏其他有效手段的情況下更加依賴拔釘子的技術，即企圖通過打壓行動來暫時地消除社會不穩定的局面。

而另一方面，也因為維穩工作地位的上升，各級政府尤其是縣級以上的政府掌握了較高的維穩基金，從而使縣級以上的政府可以在社會穩定局面可能面臨失控的情況下加大開口子的力度，即企圖用人民幣來解決人民內部矛盾。

拔釘子與開口子本來是政府可以並用的手段，但悖謬的是，這兩者激發出群眾心中兩個完全不同的政府形象，卻又從不同的方向共同促使了維穩問題的惡化。拔釘子激發出群眾心中的基層政府的不好形象，使有的人為了爭一口氣而產生與基層政府的對立情緒。開口子烘托出群眾心中的高層政府的親民形象，卻又同時激發了抗爭參與者乃至旁觀者的機會主義心理，使其更加敦信“不鬧不解決，小鬧小解決，大鬧大解決”。也就是說，現在許多地方政府維穩所用的這兩種技術使其陷入了一個尷尬的境地：如果不下決心去解決抗爭者提出的實際問題，會激化矛盾﹔而如果下決心去解決這些問題，卻又可能牽連出更多的矛盾。

總的說來，自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隨著政府對穩定任務的空前重視以及中央財力的增強，政府在處置群體性事件時的資源空間大大拓展，調控手段更為靈活和多樣，但也出現了如前所述的尷尬。所以，我們在維穩思路上是不是可以有所轉變，這當中首要的是應該消除“不穩定幻象”。目前人們在看待集體上訪和群體性事件時往往存在一種“不穩定幻象”，夸大發生大規模社會動蕩的可能性。其實，我們應當理性定位當前的社會矛盾，區分社會問題與政治穩定問題。集體上訪的目標一般限於物質利益和正當權利，上訪者的手段基本上是有節制的。盡管這些行動的發生和持續是基於某些情緒，但這些矛盾並非不可調和，這些行動的政治后果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嚴重，由此引發大規模社會動蕩的可能性並不大。

其次要緩解維穩工作的壓力，形成寬鬆和理性的問題解決氛圍。目前在維穩工作上不時表現出一種壓力傳遞機制：在有的地方，上級政府對下級政府的維穩目標施以高壓，而基層政府又把層層傳遞的這種壓力轉為對上訪者的壓制。然而，恰恰是這種壓制又引發了上訪者的反彈，持續地啟動了上訪行動。對此，我們應該加以反思，緩解維穩工作的壓力，增強容納沖突、矛盾的能力和信心，形成寬鬆、理性、協商的問題解決氛圍，切實解決民眾的實際問題。

再次，要探索形成以利益均衡機制為主導的社會矛盾化解新模式。其要點在於：轉變政府職能，避免政府在社會矛盾中處於首當其沖的位置，強化政府作為規則和程序制定者以及矛盾調節和仲裁者的角色﹔強化和完善解決社會矛盾和沖突的法治機制，使法治成為實現社會長治久安的制度化手段，防止用運動式治理體制替代真正的制度化建設﹔建立市場經濟條件下的利益均衡機制，改變目前社會中利益關系失衡的局面，並為社會不滿情緒的宣泄提供制度化的管道﹔促進民間組織的發育，形成化解社會矛盾和沖突的新模式。(作者為中國政法大學社會學院院長)

（原標題：拔釘子 開口子 揭蓋子）

(責編：牛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