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8-14 06:56:57|来源:中国青年报|字号:
花莲到台东路上,导游祥仔忽然自己下车拿回了一塑料袋热腾腾的包子,每人发了一个。大亨则活在“一年准备三年反攻大陆”的光复梦想中,蒋介石许了老兵家乡的田地,但他们一次次失望。
花莲到台东路上,导游祥仔忽然自己下车拿回了一塑料袋热腾腾的包子,每人发了一个。
饥肠辘辘的我们一通狼吞虎咽。
“好吃吧?有没有山东的味道?”祥仔一边发一边说,每个包子钱中,有三台币是捐给台湾老兵骨灰回大陆安葬的。
台湾有个老兵叫高秉涵。从1991年开始,他送了100多名台湾老兵的骨灰“回家”。
一个包子下肚后,旅行车右手边的深蓝浅蓝的太平洋、温软宜人的温泉水、水倒流的风光再也入不了我的眼,进不了我的心。不争气的眼泪扑簌簌下来,在我看来这条旅行路线,是由一个又一个的荣民院(国民党老兵住宅大院)串起来的。那些在台湾没有家庭没有子女的国民党老兵,或蹒跚地在路边散步,或在凉棚下喝茶,或一个人在竹椅上发呆。我的眼里只有他们。
我想起了国民党老兵大亨。
妈妈家的院子里有两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农村房客。一个是我爸爸,他像现在的农村少年一样到无锡市里读书,每月按时给我外婆房租;一个就是大亨,他妈妈青年守寡,从丹阳来,早晨三四点就起来,带着孩子沿街卖菜,外婆看娘俩可怜,从未收过他们房租。
为了理想,为了抗日,也为了生活,爸爸与大亨都从我妈家消失了,一个投奔新四军一个当了国民党的青年军。
1988年,蒋经国开放老兵探亲不久,大亨就回来了。他在丹阳祭拜过苦命的母亲,听说外婆刚刚去世,骨灰在北京,就千里迢迢到北京来谢恩。
在八宝山捧出骨灰盒,大亨燃上香烛扑通跪倒,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当时的爸爸已经不习惯叩拜,对我说,台湾还是保留了很多封建的“糟粕”,其实也是老祖宗的传统,挺好的。
爸爸陪大亨游历长城,半路,忽遇大雨倾盆。俩人狼狈买了雨披,互相搀扶着登了顶。
在烽火台上,碧空如洗江山锦绣长城巍峨,两个几十年的敌军拉着手合了影。其实,他俩并没有什么矛盾分歧,有的是花季少年共处的美好回忆。
用今天的语言来说,两个人都是屌丝的成功逆袭。
爸爸跟着陈毅粟裕大军,一路胜仗,渡江战役后攻入蒋介石的总统府,牛哄哄地别着驳壳枪留影。后来喜气洋洋娶了房东,国民党官员大学教授的女儿我妈妈。
大亨跟着国军一路败仗,逃到台湾,都没与妈妈告别,成了落魄的荣民。他什么活都干过,考上了台湾的大学,毕业后稳定下来,40多岁高龄了才结婚生子。但他奋斗成了联合报的高层,在新竹建立了能自给自足的农场,有自己的山头与别墅,种满了兰花。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爸爸经过层层的组织程序与审批,邀请大亨到军队大院里的我家做客。临走,大亨忍不住拍拍简陋的家具对爸爸说,台湾的条件那是好多了,“还是老蒋好”。
爸爸后来说起此事,从不评价。在他病重的时候,一个战友的儿子来看他,指着爸爸胸前别着的毛主席像说:“叔叔,你脑袋坏掉了吧,他文革整你整的还不够惨吗?”爸爸别着那个像章直到最后,也许,这就是他的回答。
在中国传统文化里面,忠与孝是一个硬币的两面。老兵们在忠于他们主义的同时,也对父母家族无限依恋。爸爸临终,说,速速回乡,葬在自家墓地。
最终,什么成王败寇?他们只是小小的骨灰罐,最迫切的,是依靠在母亲身旁。
一位40多岁的国民党女干部在接待我们的时候说,荣民院的老兵思乡,看见大陆游客会凑过来,听听有没有乡音。她看到一些大陆客对着老兵一通乱拍,气得直想骂人。他们也曾变卖家产回到大陆,千金散尽,却不适合家乡新的环境。年岁渐长日暮黄昏,却不知道自己能否葬回故里,能否陪在母亲身边,是什么心情?“哪怕过来陪他们说说话,谈谈他们的家乡,我都很感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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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皮,老兵,大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