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凱：假如在明代聽《封神》

說起來，《封神演義》確實是本很尷尬的名著。

幾乎所有的文學史教材都會提到它，但也幾乎所有的文學史都不太在意它。從魯迅先生開始把《封神》歸入“神魔小說”一類后，后學君子一般都會在講明代小說的時候，附帶一節，名曰“《封神演義》即其它神魔小說”。比不得同時代出品的《西游記》，總是能夠享受專章介紹的待遇。看其內容，引用評價的部分，則似乎除了“哪吒鬧海”，再無可稱道之處。

另一個問題，這本書的作者究竟是誰，還有爭論，目前許多出版社再版此書，一般署名許仲琳。然而，也頗有些學者主張是明代道士陸西星作的。作者問題連帶著另一個問題，是成書年代，特別是與同作為“神魔小說”的《西游記》，誰前誰后？這兩本書裡，有些人物是共用的，如哪吒、李靖﹔有些人物相似，如二郎神和楊戩、孫悟空與梅山猴怪袁洪﹔有些人物還有某種繼承性，比如《封神》裡的慈航道人，明明白白地說，未來投身佛教成了觀音菩薩，那豈不是《西游記》裡最重要的一位人物麼。更有甚者，這兩本書裡，還有些詩歌贊詞，居然也大同小異。

到底誰抄了誰？要斷這個案，需要版本的証據。但即使有了版本証據，也不充分。一是不知道已發現的版本是否就一定是最初版本，二是誰知道后寫書的那位到底有沒有看過前面已經出版了的書。所以，這些個不尷不尬的問題，還是留給專家去慢慢解決吧。

《封神》的文字，現在讀來很一般，但也很有趣。

看過馮小剛電影《天下無賊》的人，想必都記得幾句經典台詞，比如“賊頭兒”葛優在火車上想“招安”劉德華，被拒后說了一句，“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這是句俗話，流傳久遠。有多久遠？元代高明《琵琶記》裡就可以找到了。后來在很多市井小說裡可以看到，《封神》裡有一段故事，講西伯侯姬昌的大兒子伯邑考為救父親去朝歌見紂王，被狐妖妲己看上了，百般勾引，可是伯邑考發揚柳下惠精神，堅持坐懷不亂，妲己很生氣，就在心裡想，“我本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妖精一生氣，后果很嚴重——伯邑考不但被殺死，還被做成肉餅送給他父親吃——人間慘劇啊。

還有現在看來更有趣的。

假如我說，“赤老師，你太弱了！”你第一反應這會是什麼時候的對話？至少我第一反應是十幾年前，我們在學校裡念書的時候，同學間調侃經常這麼說。事實上，我重讀《封神》看到這句的時候，也嚇了一跳——

玉虛宮第二代十二仙中排在前兩號的赤精子，派自己的徒弟、也是紂王的棄子殷洪下山幫助姜子牙伐紂，給了他一身的神奇裝備。沒想到，殷洪下山就反水了，拿著赤精子的專利法寶陰陽鏡，晃得姜子牙的隊伍高挂免戰牌。老姜隻好請赤精子出山，赤精子覺得自己是老師，數落徒弟幾句，應該就能擺平了，不料殷洪根本不聽他的，還准備用陰陽鏡對付他，赤精子見勢不妙，趕緊鞋底抹油溜回大營。營裡以哪吒為代表的三代弟子們，一看赤精子的這種沒譜表現，都忍不住批評師伯——“赤老師，你太弱了！”

這幅場景，實在是太歡樂了。《封神》毫無疑問是從宋元以降的說書而來，最后才經由某個底層文人寫定。因此，這些語言，一定是來自民間，來自明代社會中的市井對話。時空穿越數百年，我們的說話和古人的說話，原來還是有這許多的共鳴。 

（楊凱，人民日報海外版編輯，海外網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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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於川、鄒雅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