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鏡門”遭曝光后，奧巴馬當局顯得非常緊張和忙亂，一方面對泄密的斯諾登提出刑事指控並對其展開緝捕，一方面又忙於解釋。美國政府的強烈反應顯然與其慣常的大國姿態極其不符，究竟是什麼使得不可一世的超級大國竟然要如此重視一個年輕的小伙？的確，斯諾登泄露美國國家機密和叛逃的行為激怒了山姆大叔。然而，此次泄密事件的性質卻不那麼簡單。

美國是一個以自由理念立國的國家，“人人生而平等”、“約束政府集權”、“個人自由不受侵犯”等信念深入人心。正基於此，美國才總能在世界政治中站到道德制高點指責其他能夠與其競爭的大國。但“9.11”之后，美國政府強化了對個人自由的管控，美國公民也做出巨大讓步，於是機場搜身，乃至“棱鏡”才變得能為更多美國人接受。

不過，美國的實際與信念的背離，卻並非從“9.11”才開始，而是貫穿其歷史始終。譬如，美國歷史上曾一方面信奉並宣揚“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一方面卻大肆驅趕和屠殺印第安人，買賣和奴役黑人勞動力。美國社會這種理想和現實的二元分裂現象，著名政治學者塞繆爾·亨廷頓早有提及，稱之為“美國悖論”。

事實上，上文剛提及“美國悖論”的表現形式，並未給美國精神帶來太大危機。但斯諾登事件卻凸顯“美國悖論”更深層次的危機，直接威脅到“美國信念”本身。以往的“美國悖論”僅僅牽涉到美國的實際做法及其理念之間的背離。對於以往的悖論，美國很容易用一種基督徒式的懺悔將其解釋成：我們的行為確實錯了，但我們的信念卻是正確的，況且我們還在不斷進步。可斯諾登事件中的悖論卻沒那麼簡單，因為它不僅包含美國行為和信念的背離，還隱藏著“美國信念”內部的深層邏輯矛盾。如今，美國在處理斯諾登事件上明顯陷入兩難：究竟要不要給他定罪？如果不定罪，那麼就等於默認泄露國家機密及叛逃合法﹔如果定罪，那麼就相當於給“個人自由”的“美國信念”定罪，美國的道義基礎就會受到破壞。

對美國政府來說，斯諾登事件牽扯到兩個危機，其中之一是當前直接面對的外交危機及國內民眾的不信任。這還相對比較好解決。另一個危機卻不是在短時間內能輕易解決的，因為這牽涉到“美國信念”隱藏著的深層倫理悖論。其症結就在於，國家安全是公民自由的前提，然而維護國家安全卻不得不用侵犯公民自由的方式實現。換句話說就是，必須以破壞自由的方式維護自由。

為保障自由卻喪失自由，“美國信念”在面對這樣的問題時不幸自己否定了自己。這種倫理矛盾必然會對美國構成很大危害，這種危害不是現實的、物質的，而是深刻的、理念上的危害，而且幾乎無法靠社會進步的方式實現自我化解，除非國家像奴隸制滅亡一樣消失。這在今天看來是不可能的。

依筆者看，該問題的最終解決尚待時日，然而得到緩解卻是可能的，不妨採用規避的方式，即美國政府一方面減少對他國的干涉，另一方面在國際上少扮演傳教士的道德高調角色。這樣，美國政府維護國家安全的行為就不會因為違背“美國信念”而遭受如此大的輿論壓力。▲(作者楊帆是中國政法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