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瓊賣馬”系列到尾聲，最后來說說幾個配角。

小說中的配角有很多種。

有一些人物，位置很高、形象很好，但是對故事來說，不重要。金聖嘆評價水滸傳，說一百單八將，個個都見性情，他太過獎了。大刀關勝這樣的，托祖宗福，形象很好，其實作用不大，換一個名字也是湊數。

也有一些人物，位置很高，形象很好，對故事也很重要。《隋史遺文》，秦瓊是主角，圍繞著他的配角很多，單雄信、王伯當、程咬金、李密、尉遲恭、羅士信都是很重要的配角，每個人的故事都可以單獨展開﹔張須陀著墨不多，雪泥鴻爪，星光閃耀。

再有一些人物，位置極低，一閃而過，卻是推動故事發展不可或缺的配角。比如前面說過的王小二，還有他的妻子柳氏，比如帶著秦瓊去二賢庄賣馬的賣柴老頭。

“王小二轉面起炎涼”，有他的勢利，不是那麼徹頭徹尾，還講一點小禮性。做生意的人，事情不做那麼絕，才能和氣生財。但他也必須朝著錢的方向玩命跑去，要不然，這世界上從各種倫理裡面，如何能跑出個韋伯所謂的“資本主義精神”來。

柳氏對王小二來說，是一種互補性的人格。男人有點勢利，難免得罪人，那麼自己作為老板娘，盡可能勸說，甚至代替男人做點雪中送炭的事情，這算是“賢德”了。柳氏對秦瓊有一飯之恩，后來收到了回報。

這是個很傳統的女性。中國古典的小說，還有一些很另類的老板娘，最有名的是十字坡的孫二娘，賣人肉饅頭，心狠手辣，仗劍江湖，也有靈醒時候，幫武鬆設計了一個行者的經典造型。老板娘的形象，演化到現代大眾傳媒時代，這點另類就有點一統江湖的意思了。老板娘們都成了風流漂亮的交際花類型，不是離異就是死了老公，家庭背景闕如，在場面上比男性還混得開，在手腕上比男性還有決斷，就像《新龍門客棧》張曼玉演的那個金鑲玉。

賣柴的老頭，《隋史遺文》裡沒有具名，在后來根據陳蔭榮錄音整理的說書本子裡，說書人細致，給他一個名字叫金三。老頭早上賣柴，柴干上的青葉子被秦瓊的黃驃馬看見了，黃驃馬去吃青葉子，撞倒了老頭。一個公務員的坐騎撞了老頭，這個事擱到現在，會發生很多問題。老頭會不會倒地不起，訛一把？圍觀群眾會不會跳出來，罵當官的橫行霸道？

故事很簡單就把這個小沖突放過去了，因為社會氛圍沒有走到這一步。市井裡的許多小事，隻要矛盾雙方沒有太過分的利益主張，本來也很簡單。人有時候是被些不切實際的貪欲和不顧一切的虛榮，逼到了復雜的情境中，越陷越深，不可自拔。誰說不是呢？

那老頭站起來，拍拍灰塵，表示沒被馬撞傷，然后他看了看馬，告訴秦瓊，這馬很不錯，但掉了膘不容易看出好來，要賣個好下家，隻能去找二賢庄的單雄信。秦瓊馬上表示，您帶我去，賣成了，給您一兩銀子當中介費。於是，就有了后面的故事。

這個早晨對賣柴老頭來說，可以算陽光明媚，帶趟路，賺了一兩銀子牙錢﹔對秦瓊來說，天氣也不算壞，雖然賣掉了寶馬，總算有了還賬的現金，有了回家的路費，可以回家看老娘去了。一個用勞動換取口糧的本分農人，一個從刀光劍影裡滾過來的落魄好漢，在這個早上被並不如意的生活拉近了距離，卻又都心安理得地往自己想要的生活靠近了一步。

這段故事很平淡，也很溫暖，都是市井生活中的畫面，就像《清明上河圖》裡的一個小小角落。不同的人，在一個時空中相遇，有一番簡單的交談，成交了一樁小小的買賣。歷史就從這幅畫面裡流過，雋永就藏在這淡如水的筆墨當中。

（楊凱，人民日報海外版編輯，海外網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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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鄒雅婷)